“这些账本子,看得我头疼。咱们来徐州,不是做大事来了吗?整天闷在屋里看这些账本子有什么用?”
程明亮看了大半天的账本子,唉声叹气半天,见无人理会,便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跟他坐在对面的郭宜兴闻言,翻账本的手丝毫没有慢,甚至还惬意的用另一只手端起茶杯润喉。
程明亮见状,却丝毫不恼。多日的朝夕相处,已经让他摸着了一点儿郭宜兴的脾气。郭宜兴虽看着英武不羁,却是个心思如发的,眼下这般八风不动,必然是有所得才能做的住。当下程明亮够到郭宜兴身边儿,殷勤的提起茶壶。
“郭兄,茶都凉了吧?来,我给你续上。哎,这天儿虽然热,也不能喝凉的喝太多。”
程明亮后腿的样子,让郭宜兴实在稳不下去,摇头失笑。
程明亮见状,连忙更加殷勤的给对方捏肩,“程兄,程大哥—你说,四皇子和苏子衿两个,来徐州干嘛来了?整天他们都是早出晚归,却是游山玩水,咱们周围还有各处的眼线监视,他们也不管。再这么下去,咱们在徐州还能有什么建树?”
程明亮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他们一路以来从泗水开始,便一直在有心人的眼线之下,说是体验不同人情风俗,一路上铺子开了不少,导致他们每隔几天就要看账本对账清账,但是别的事情,他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难道四皇子和苏子衿这趟过来,就是过来开铺子挣钱来了?想想这几日的账本,倒是没少赚,但比起苏子衿那点金手来说,只能是洒洒水。
因此,程明亮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趁着四皇子和苏子衿出门这时候,想先找郭宜兴探探底儿,看他明不明白,那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郭宜兴对程明亮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因此心安理得的拿着架子。
“哎你别说,这算一天账,还真是肩膀酸痛的很。程兄弟这手真是有劲儿,比我那小厮捏的手艺好多了!”
“你信不信我还能让你更舒服?!”
程明亮手上用劲儿,捏住郭宜兴厚实肌肉下的骨头窝子,故意道。
郭宜兴瞬间不再得寸进尺了,笑将起来,“好了好了,别捏了,你的手艺还是留着回京献殷勤吧。你不是想知道四皇子他们的用意吗?”
程明亮松开手底下的骨头,拉过一把实木的圈椅,坐到郭宜兴身边,“就是啊,郭兄,我这还一头雾水呢。都说四皇子这趟来徐州,是有关国库的大事儿,结果咱们每天就这么开铺子,看账本子,有什么用?正事儿要紧啊!”
郭宜兴下巴点了点桌上的账本,“这不就是正事儿吗?”
程明亮从小就不爱看书,已经耐着性子看了多天账本了,此时一眼都不想多看,只抬手扒拉两下桌上的账本,“就这?”
郭宜兴点头,“可不就是这些。”
说着,郭宜兴也不再吊胃口,直接拿出两本账本,“你看,这是泗水的铺子,这是咱们所在的徐州郡城海陵的,你从这两本中,看出什么不同来?”
程明亮扫了一眼,他这几日虽然不耐烦,但是对本职工作还算用心,便张口就道,“泗水和海陵,上个月都是四百多两的纯利结余,虽然利润放在京都,也算是个旺铺了,但是这四百多两,在苏子衿眼里,不算个什么吧?听说她跟陛下的营生,一年百万两呢!”
说着,程明亮嘴里不由得有些醋意上来。
本来,他刚开始开铺子算账时,还抱了很大的期待。因为苏子衿的名声在外,他还以为这次自己也是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呢。结果,每月几百两?他虽没见过什么钱,却也不屑于这点儿。
郭宜兴此时却道,“你也知道,这泗水跟海陵,一个边缘小城,一个一郡府城,不说天差地别吧,同样的铺子,收益却仿佛,你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吗?”
程明亮皱起眉毛,努力回想他刚才算的账本,“不对啊,这账本我核对过了,绝不会算错。那经营铺子的也是自己人,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贪墨,莫非是官府左右?也有可能,他们一路跟着咱们,对咱们的铺子关照多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郭宜兴摇头,“别想那么复杂,一个铺子能操纵,所有铺子都仿佛,他们还能及时通信不成?”
程明亮想着开的十几家铺子那仿佛大差不差的收益,才终于觉察到哪里不对劲儿了,恍然道。“也是,一家如此,不能家家如此。那郭兄你说,是因为什么?”
郭宜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我也不知道。”
程明亮被闪了一下腰,差点儿暴怒。你不知道你跟我装半天?
郭宜兴却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咱们对经济不通,苏子衿肯定懂。这其中定有深意!”
程明亮挠头,“是嘛?”
他狐疑的看着郭宜兴一副神秘的表情,有些怀疑。
想了一天,程明亮最终还是没憋住,在四皇子和苏子衿回府之后,马上上门拜见。
他不好意思去问四皇子,怕四皇子觉得他太笨,郭宜兴已经说了他还是不懂,只偷偷去找了苏子衿。
“请苏小姐为我解惑。”
苏子衿摇着手里的檀香扇子,此时是初暑来临的时候,院子虽设计的很好,有凉风阵阵,苏子衿还是习惯手拿折扇晃着。听完程明亮的疑惑,苏子衿哭笑不得。
“咱们这次过来,是想要改善国库收入。这国库收入中,盐税是一大组成部分,也是可操作最多的部分。咱们这一路铺子开过来,除了体验风俗人情,还有就是测测盐税的收成。郭宜兴说的算对,也不对。哪有那么多深意,就是光明正大的来就罢了。一家铺子多少税钱,十家百家千家,咱们不就知道了吗?不过,郭宜兴说的也算是沾边儿,每一家都大差不差,这说明什么?说明徐州盐商对徐州各处了解的通透。这里到底是他们的地盘儿。这方方面面,渗透的比官府还要深。更比朝廷还要深,这方面,倒是确实该注意一些。…”
程明亮听苏子衿说了一通,说实话,他还是不太懂,但是最起码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苏子衿和四皇子的确能从这些账本中看出他不知道的内容,但是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程明亮,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很懂。
这就好了。
不懂不要紧,就怕自己一个人不懂。眼下有个不懂还不明白的大明白给自己衬托着,程明亮瞬间就不急了。
秦景那里,又是跟苏子衿程明亮等人,不一样的忙碌。
他出到地方,地方上总有推脱不掉的各方人物邀请宴请。今日他微醺归来,苏子衿倒了清茶,递给秦景。
秦景接过茶,有拉住苏子衿让她坐到身边,头自然的靠在苏子衿肩头,少顷,震颤传来。
苏子衿低头看秦景,却见他端着茶杯,低头啜了一小口,又忍不住笑将起来,这震颤从他胸腔散发开来。
“怎么了?”
苏子衿问。
“无事。就是从今天开始,这徐州就该传你这个武侯独女的霸道了。”
苏子衿撇嘴不屑道,“随便传。”
原来自秦景到海陵,致仕的阁老,跟陛下和武侯有渊源的老人,上门宴请的不计其数。苏子衿作为武侯独女,自然可以肆意而为,不给旁人面子,但是秦景不行。一些实在推脱不掉的,他还是需要出面应付一二。
今日苏子衿实在看不下去,便带人踢开望海楼的门,强势将秦景带了回来。
相信从今以后,再有人想宴请秦景,也要掂量一下苏子衿的意愿了。
但是她是女子,又是武侯独女,旁人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
可以预料,别的地方无计可施的徐州上下,过了今日之后,就要传些苏子衿河东狮的名声来泄气了。
苏子衿可不在意这些。别说她不在徐州生活,便是在京都,有些人倚老卖老,她不耐烦了也是敢掀桌子的。
“子衿霸气护夫,小子实在是无以为报。不如,我们早日定亲?我以身相许?”
苏子衿夸张的抖了一下肩膀,秦景也顺势坐直身子,却见苏子衿夸张道,“你恩将仇报啊?”
虽然知道苏子衿是跟自己玩笑,秦景还是不自觉叹了口气,伸手将苏子衿拉到身边坐下,“我自然知道嫁人之后身不由己,没有你武侯独女的身份来的痛快。”
苏子衿见秦景似乎被酒意影响,有些多愁善感,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景点头,“我知道。不过你放心,以后,即使咱们成婚,你还是你,愿意干什么尽管去,掀桌子也行,我给你兜着。”
苏子衿不知道秦景是酒意上头还是如何,怎么说到这里来了,便将话题往正事儿上引,只见她生硬的开口,“陈阁老对盐税怎么说?”
秦景对苏子衿这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早已习惯,却还是没忍住,捏了捏苏子衿的后颈,见她缩脖子,这才道,“陈阁老猜到咱们此行的目的,主动开口,说众盐商已经找过他表态了,这几年会尽量多上交两成,充盈国库。”
苏子衿撇撇嘴,“陈阁老明显是向着盐商,否则该先找你说话,再说盐商的事儿。两成?听着不少,看他们对徐州各处的精细控制,就知道,对他们来说,两成不过是抬抬手罢了。”
秦景不知想到何处,点了点头,“眼下不宜大动干戈,两成就两成,待…”
再往下,秦景没有多说,苏子衿却隐约知道。
她是苏武的独生女,苏武对苏子衿也放心,所以有些东西,并没有瞒着她。而且一路以来,秦景也有意无意一些话,让苏子衿猜到,陛下为何为私库肥厚惊喜?真的是见钱眼开?又为何清账田亩,轻查盐税?其实,都是为钱罢了。钱另一方面来说,可是军资粮草。
多的,秦景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向一旁的苏子衿,“我想紧跟父皇御驾亲征,所以,这次回去之后,恐怕母后就要提咱们成亲的事儿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秦景虽加冠,却没有成亲,他这样的,在军中都不能进前锋营,所以,这次回京之后,可以预见的,身为秦景的生母,皇后自然要给儿子打算周全。
他这次出来,既是麻痹对方,又是顺便充盈国库,还顺带带着苏子衿出来散心,因为这次以后,苏子衿在想出门,作为嫁人的女子,恐怕不会太容易了。
苏子衿也是出来之后,见秦景多听多看却少有行动的反常表现,再结合在父亲书房听到的只言片语,才猜想出来的。所以,程明亮和郭宜兴两人一头雾水,盲目猜测,苏子衿才觉得可乐。
秦景见话说出来,苏子衿毫不意外,就知道,凭她的聪慧,恐怕早就有猜测了。
苏子衿想了想,看向秦景,“也行。”
秦景眼睛瞬间瞪大,“什么叫“也行”?行就是行!我这就给母后写信,让她尽快安排。说不定,父皇和母后还会亲至徐州,给咱们在这里成婚!”
这次陛下用兵的目标,是交阯,他秦景这样下江南,在徐州海陵,到交阯,也不过时一天一夜的距离罢了,若是不知情的,会以为他们一路游山玩水,若是知情的,则知道,秦景此行,是真正的前锋。
若是再用他们的婚事作为麻痹,让陛下带文武百官过来,说不得,还真的有可能。
苏子衿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期待,“你去写信吧,看陛下皇后如何回复。”
秦景闻言,深深地看了苏子衿一眼,“你可知,君子之言,落地生根?”
苏子衿点头,“自然。”
虽然看着无所谓的样子,实则,苏子衿手脚已然发麻。这是人生大事,如今,更不是可以随意和离的年代,一诺便是一辈子,苏子衿自然紧张。但是她只一句话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除了秦景,还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