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平安安的蒸汽城里,哪怕是大白天,酒馆里也坐着许多无所事事的闲人。他们既不点酒,也不闹事,只等着夜幕降临,酒馆老板也懒得驱离他们。等到蒸汽大钟鸣响三次,船只回港,渔夫收网,街道上往来行人逐渐密集,酒馆里也逐渐热闹起来。
傍晚时分的酒馆热闹纷呈,水手们大声举杯喧闹,而一名手握鲁特琴的半精灵吟游诗人适时站上舞台,回头向他身后的几名乐手示意——他们是一个乐队的,鼓手和风笛开始铺垫节奏,半精灵诗人酝酿片刻,朗声高唱:
年轻泰坦身着木甲
骑着白色毛皮巨狼
大步迎着太阳走去
浸泡着金色的光芒
身前矮人牵马匆忙
身后诗人谱曲歌唱——
半精灵的声音清脆婉转,像是一只欢快的鸟儿,酒馆里的气氛也变得热烈,人们向他摇晃酒杯,夜晚就要开始。
“嘿,精灵,来首咱们水手的歌!”一个矮人大叫起来,他上身仅着片缕,一副水手打扮。他打断了诗人的激情歌唱——那首歌以三个月前的空难事故为材,这对所有矮人水手来说都是怪不光彩的事儿。
半精灵和身后的同伴对视一眼,乐手们纷纷会意,片刻后旋律大改,曲调也变得欢快戏谑,人们纷纷屏住呼吸,等待半精灵开唱:
我是个逃犯,越狱来玩乐
身无半个子,喝酒又听歌
烟草与蘑菇,足平腹饥饿
女仆怀中搂,坐起承恩客
醉死灵魂去,血肉犹可赦
日暮复起身,卫兵至门侧
这是讲述著名海盗“棉布杰克”的故事,传说他本来是恩普莱旧世界的一名织布工,在新世界被一伙土著海盗劫掠,在船上靠补帆布的手艺入了伙。后来海盗被捕杰克锒铛入狱,却多次越狱出来喝酒。
半精灵一边弹唱,一边扮演着棉布杰克那无所畏惧对付卫兵的神色,活像一直蹒跚的狗熊,酒客们哈哈大笑,那个矮人水手更是大笑着把杯子不停地往桌上砸,最后干脆掏出一枚金币丢了上去。
一枚金币,这足足是穷人家一周甚至更久的开支,但在汇聚了水手、海盗、冒险者、海盗杀手、海盗杀手杀手的蒸汽城酒馆里,多的是在大海上没被逼疯后一掷千金的豪客,一枚金币不过只是一次“标准的”、“最低限度”的豪爽打赏罢了。
半精灵诗人微笑着谢场,不急不缓地收拢着硬币,并不理会台下的船长“狼人”叫嚣着要求唱黑色准男爵和绅士海盗的要求,一来他压根儿没编好词儿,二来夜晚还长,乐队能奏的几首歌可不能轻易抖搂干净了。
至于那个狼人船长,他从他的养父老狼人手里继承了一艘船,现在整天以打鱼为业——当然,打鱼哪里用得着招募这么多精锐水手?就和矮人们口中的“出海去挖矿”一样,捕的是两脚鱼,挖的是木皮矿罢了。
“那棉布杰克后来又去哪儿了?”一个人类小伙儿好奇地询问,他一看就是个刚来不久的毛头小子,浑身衣服整齐妥帖,腰间还别着一把精致的手枪。
“后来?”一个矮人水手笑了起来,声音故意压得阴森起来,“听说后来他喝酒醉死在了酒馆里,但尸体却爬起来往外走,被城卫军抓起来后才发觉他浑身冰凉,已经是一个死人。”
矮人水手对面的几个倒霉蛋正在玩纸牌赌博,这矮人鬼故事让对方稍一愣神,矮人水手适时轻笑了一声:
“21点,我开张了。”
他把牌一甩,在倒霉蛋的抱怨声中把所有筹码收了起来。旁桌的酒客举酒嗤笑一声,和老杰弗里德打牌还敢走神?那家伙在船还在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千客,据说连船都是赌来的。
“这个世界也有太阳,死人爬起来有啥稀奇的?”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冷笑一声,他声音沙哑,兜帽下露出的皮肤也干瘪,桌上摆的却是最烈的蒸馏酒。他朝台上扔出一枚金币,又在桌上排出五枚,“来点儿太阳神笑话。”
不灭之火的信仰在新世界并不怎么受尊重,除了新世界无人掌控的新太阳让人们感觉旧世界的太阳神“不过如此”之外,那些整天坐在酒馆街边游手好闲的人多少被不灭之火卫队找过麻烦,因此人们听到这样的点单只是发笑。
半精灵诗人看到5枚金币眼前一亮,如同最靓的蒸汽机内被狠狠注入滚烫的燃素,整个人都变得生机勃**来。他抬抬手让身后的乐队再次鸣响同样的戏谑旋律——他低头略一思忖,脑中便疯狂构想着韵脚,在客人们等得不耐烦之前开口了:
与光同尘,与恨同憎。
与神同晦,与星同升。
——凤凰磐涅,万焰燃集。
他拉长了音,咏叹般唱起来诗来,恰巧这首小诗显然是讲述太阳神希尔娜的生平,身怀低贱的半精灵血脉,立下复仇誓言,不顾肮脏焚烧昆古尼尔的尸体,最终与科瑞尔卢喀同列正神。
不过对历史有所研究的人就能察觉这首小诗里的讽刺意味:低贱的血脉,仇恨的誓言,一意孤行焚烧昆古尼尔的尸体带来血雨灾害。至于最后的与星同升则更是颇具讽刺:希尔娜成神远早于科瑞尔卢喀,但后者却依靠前者的鲜血一举成神,与前者相提并论——甚至在开拓进取方面繁星冠冕也远胜不灭之火。
而对音律有所了解的人也能敏锐地察觉第四句中的不谐,按通用语的韵调,把“与星同升”换为更容易想到的“与死同生”之类的字眼会更加和谐,并且这也和“亡灵圣者”萨菲洛希亚在日升之塔释放生力的故事呼应。
半精灵诗人脱下帽子,恭敬地来到那个戴兜帽的老人面前,那老头满意地哼了一声,把五枚金币都推进帽子里。吟游诗人高兴地行礼,而一旁的酒保给他递上一杯价值八个铜子儿的麦酒,半精灵看了看请他麦酒的那名人类,微笑着举杯示意。
那人类也只是举杯笑笑,又端着一杯来到了杰弗里德面前。
“这不是之前拍卖会的矮人老兄弟吗”他把多的麦酒放在桌上,“不介意加一个吧?”
“哦,你好啊!我刚刚赚了一大把,心情不错。”那矮人水手看起来心情很好,“倒霉蛋们你们该走了,我和我的朋友们想聊会天,想报仇的话下次再来。”
杰弗里德·战锤,众所周知的黑曜石,愉快地打发走了那些输钱的倒霉蛋,然后热情地给新朋友分享自己面前的炖牛肉。那是一种用黑啤酒、高汤和红椒粉炖出来的本土牛肉——根据法师们严格的生物学分类,这的确算是一种牛肉。而那个人类看起来对厨艺颇有造诣,他给杰弗里德粗略介绍了一番这牛肉麦芽风味儿的由来,引来酒馆里一片啧啧称奇,并在讨论中逐渐分化为麦酒煮一切党和烈酒煮一切党。
“我叫卡尼尔,算是一名德鲁伊吧。”那人类抿了一口麦酒,似乎对里面的酸味略感遗憾,“在找活儿干。”
“哈,我的船要是还在,那一定缺一个魔法厨子!”杰弗里德不无可惜地叹气,“可惜了那美人儿……没事儿,就冲你请我的酒,我有好差事儿就不会忘了你。”
酒馆中的乐曲已经快到下一段了,诗人用麦酒润润嗓子后已经准备开始另一段,杰弗里德身边的趴在桌上睡觉的半精灵突然抬起头来。
“等等哇,与星同升那里再来一段!”这半精灵醉醺醺地举着杯子,手里把玩着两枚金币,“再来一小段,再给你加两个金闪闪!”
虽然这身披兜帽、满嘴地精谚语、喜欢听神圣诋毁诗的半精灵看起来可疑极了,但两枚金币让他变得亲切了许多,那些不自然之处也变成了可爱之处。半精灵诗人抿了一口麦酒,换上一把琴卡着节奏再次鸣唱起来,这次他就熟练多了,哪怕听不懂小诗里的普通水手都能从中感到悦耳。
与光同尘,与恨同憎。
与神同晦,与星同升。
——凤凰磐涅,万焰燃集。
唱罢,半精灵礼貌地走上前,恭敬地递出自己的帽子。
“我的朋友,这段有什么好听的啊,算了,你高兴就好。”杰弗里德瞅了一眼半精灵,无奈的帮他付了账,
“给你的了,我朋友喝多了。”
这个醉醺醺的半精灵正要把手里的硬币扔出去,眼见“黑曜石”要替自己付钱,不声不响地又把钱收了回去。酒馆里的人对这家伙的秉性也有所了解,如果不是因为这家伙是黑曜石的朋友,还是一个邪术师,此时多半早就嘘声一片了。
“老朋友,太阳神笑话就是要多听听啦!”说罢这半精灵邪术师又不服气似的继续嚷嚷,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显然对这个非常上心。
“这玩意儿有啥典故?哪个知道的?”
没人搭理他,讲讲太阳神笑话是一回事,引述经典解释笑话是另一回事。有这兴趣的人没这脑子,有脑子的人没这兴趣。那诗人早已收了钱回场休息,身后的乐队又开始吚吚呜呜地吹拉起来了。宗教笑话总是能让人谈兴大增,酒客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换我就不扯那个恶劣老头儿,说下亡灵圣者那事了。”那半精灵犹不死心,他张口就是把智慧之神喊成臭老头,是什么成分大家心里多少也有点儿数,酒馆里的人大多低头喝酒并不理会。
“哈,和亡灵沆瀣一气的婊子,有啥好说的。”尽管钩直饵咸,但还是有人忍不住,故意阴阳怪气地大声嚷嚷着。
“话不能这么说,”也有理中客开始分析,看模样是个学者,“如果不是那位圣者,亡灵灾害恐怕根本没法收场。”
“这我倒是支持,我可不想抱着骷髅架子睡觉。”杰弗里德似乎有所感触,而卡尼尔则对之前的故事更好奇。
“说到亡灵,刚才说一个死了的水手爬出酒馆是怎么回事啊?”
“人们都说‘棉布杰克’实在是太思念自己的船了,哪怕死了都要往那边爬。”一个声音嘟囔。
“我不在乎他想做什么,但是挡住我的路的话,我就请他吃枪子!”杰弗里德说着把酒一饮而尽。
“亡灵该去往生!”那黑曜石的半精灵朋友似乎看哪个神都不爽,“他的船?怕不是早被瓜分,一点不剩下。或者,被卫兵笑纳了?”
“谁知道呢,反正城防军里肯定没有他的船。”一个精壮的女人抿了口酒,见酒客们目光朝她看去,亮了亮自己粗壮的胳膊,得来一片口哨和叫好声。
“那他的船要是还在海上,可不就成了幽灵船咯?”半精灵眼睛一转,向吧台投下一枚金币,“来,给这位………女英雄,一杯麦酒!”
“哈,幽灵船。”杰弗里德旁边一个矮人水手大笑起来,“老子在这蒸汽城十多年了,就没见过啥魔法幽灵船,倒是见过不少被海盗采干的空矿。”
而得了免费麦酒的女人露出狰狞的笑容,她似乎有兽人血统,身负一把大剑,笑起来脸上横肉迭起,除了没胡子外比男人还男人。她看了看身材瘦小的半精灵邪术师,“小子,你很不错,想不想找个房间试试?”
“哇哦(口哨声),放过我的朋友吧,他是有家室的人。”杰弗里德赶紧拿酒杯敲了敲桌子,那女人是出了名的另一种层面的水手杀手,尤其嗜好长相文弱的精灵和半精灵,那小子落在她手里怕是得不了好。
“哈哈哈!”德鲁伊卡尼尔只顾着笑,顺手还在半精灵背后推了下。酒馆里的一众酒客都怪笑起来,纷纷说起什么牙签电鳗,短剑男孩儿大战战争魔像之类的怪话。
“呸,老子还是单身,别乱说哈!”那半精灵也仿佛真的喝多了似的,完全不在意好友出言搭救。他红着脸一拍黑曜石的脑袋,差点把矮人的脸拍进酒杯里,然后对那女人勾了勾手,“去探险棉布杰克的船,走起?”
“哦哦,你看我酒喝多了,脑子有点不正常了。”杰弗里德见这人无药可救,也懒得去救这傻帽,找酒保点了杯矮人黑啤,顺便要了点儿零食。
“都几年前的老故事了,你去哪儿找?”那女人见邪术师转移话题,无趣地坐下。
“嘿,你还别说,要是哪个找到了,我就开回港口威风威风!”半精灵邪术师又开始猖狂起来。
“那棉布杰克不会就是从这个酒馆里爬出去的吧?”那个衣着讲究的人类小子显然也有类似的念头,他仔细看着酒馆的地面,似乎是想从地面上看出曾经杰克爬过的痕迹。
“别看了,小子,那是棉布杰克,不是蜗牛杰克!”旁边的酒客哄笑起来,那人类小子也脸红起来。
“海盗与美酒,领主与金币,骑士与刺客,探险家的宝藏,吟游诗人的歌谣,杀戮与死亡,刀剑与枪火,鲜血与荣耀同在!”邪术师突然发疯似的唱起来,这是首大拓荒时期流传甚广的民谣,主要目的就是骗那些不懂事儿的屁孩儿(JohnnyBoy)出海。事到如今已经没人爱听这荒诞的吹嘘,不过邪术师的唱腔自有一种阴郁古怪的魅力,倒也没人喝倒彩。
“老鲍勃,那杰克是从你的酒馆爬出去的吗?”有酒客看向老板鲍勃。
“呸,老子店里可没有会动的死人。”那酒馆老板啐了一口,酒客们哈哈大笑起来。
“老板,那故事全场人都听说过,莫非那家伙还能爬出去又爬起来不成?”那半精灵邪术师唱完后,喝口麦酒润润嗓子,大声嚷嚷,给人一种找茬的感觉。
“蒸汽城又不是只有我一家酒馆,”老鲍勃皱皱眉,“我建议你去隔壁约翰或者史密斯的酒馆去问。”
一旁闷头喝酒的卡尼尔眨眨眼,他来老鲍勃这儿喝过好几次酒,如果他真的毫无干系应该阴阳怪气才对,如今看来倒像是在支开话题。
“这老板底气不足啊?”他小声告诉身边的黑曜石,矮人嘿嘿一笑,表示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好家伙,话是这么说,可人呐,穿越星门,可不就是为了赶着找死的?”半精灵邪术师吹着口哨说着醉话,话里面的意图昭然若揭,“找到宝藏舒服死,倒在半路……死哪没人看你啊!”
他显然是想伙同别人一起去找宝藏,最近这样的人不少,但真的有意图的人大多早就先人一步出海了,坐在酒馆里的人要么是码头卖力的苦哈哈,要么是丢了船和老婆的倒霉蛋,要么就是瞻前顾后的蠢货,不见到真东西哪里会轻易开口?
“说起星门,旧世界有啥消息,星门修复好了吗?”有个精灵抿着度数极高的月光酒随口问起,将众人的话题移开。
“星门压根儿就没坏,早就修好了。”一个半精灵学者顺口回答着,看起来他是个阴谋论者,“我看啊,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故意去整泰坦巨人号。”
“真要修好了怕不是这里早坐不下人。”那邪术师马上开口质疑,“太阳、繁星、亡灵、骑士……哪边不想分一杯羹?”
他口中的‘骑士’意味不明,但既然能和两大教会与启智亡灵们并列,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可是泰坦号,里面的财富运回去……啧啧够买下好几座城堡。”
“最近没啥消息,繁星教会又清理了一批邪教徒,好像叫苍白骑士的。”半精灵学者看着邪术师嘿嘿一笑,“听说还有人想混进新世界来,被繁星教会的人抓过去顺藤摸瓜抓了一大片。”
那邪术师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抛出一枚金币给前台:
“给这个朋友也来一杯好酒。”他指了指半精灵学者。
尽管新世界的酒液大多比旧世界昂贵,但一个金币也足以来上一杯珍贵的矮人精酿,亦或是精灵百花。半精灵学者眼神一闪,意识到有人对自己的话感兴趣,只是微笑举杯示意,随后低头品尝老板送上的矮人精酿“右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