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夫人像是猜透了奕朵的心思,起身向公主揖首道:“主上,这孩子才来,怕他的音色扰了主上的好心情,今日让我一个人为你助唱,等调教几日再让他奉曲与主上吧!”
那公主点头道:“很是,那就你来吧!”说完转头对奕朵发问道:“你叫什么?”
奕朵一听就有点慌,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就把兄长德嘉的名号报上说道:“回主上,我叫德嘉,端木德嘉。”
那贵妇略沉吟了一下说道:“端木德嘉,好名字。以后就叫嘉夫人吧!尹夫人,怎么还不开始。”
尹夫人揣度着今天主上说起旧年往事,可能想听以前的老曲,便搜肠挂肚想了一首前朝流传下来的小曲,再将诗经的词套进曲中,这首歌还是他好久之前学唱的,不过这词曲他倒是未忘记。
只见尹夫人起身来到大殿中央,向公主深深拜了一拜,才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公主奕和奕朵做了个将军半跪的姿势。
只见他面容冷俊,跪姿刚硬,奕朵看着尹夫人觉得他可能是要跳一段不执剑的剑舞。
但奕朵这回却没猜中。就在乐声四起的一瞬间,只见尹夫也从半跪状态缓缓起身,先带着曲意,柔肠百转地“哎”了一声,那身体又猛地一转,身上的锦袍便四处飞扬,半晌才落下。
随着长袍四角一起落下的还有许多红色花瓣,它们不知何时藏在尹夫人长袍中,此时也从衣袍中迸出,只是随着乐声,那些红色花瓣先是上扬散在尹夫人上方,随即又落了下来,只是比长袍下落的速度要缓慢很多。
在光线的映衬下,那些缓缓下落的衣摆和红色花瓣透着几分朦胧与不甘,仿佛在留恋尹夫人的体温,又仿佛在留恋这万丈红尘与公主宠爱的眼神。
就在那些花瓣快要落地的时候,尹夫人又将长袖一舒,踮着脚尖不停旋转着身体,奕朵看那动作,忽然想起母亲墨子桐画过的一幅她梦里见过露着半截腿的女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奕朵记得很清楚,母亲那幅画从未向外展示过,奕朵也是偶然在母亲另放在衣柜底部发现的。
在那些画中,奕朵发现上面的内容都是从没见过的。有人面狮身,有披着头纱似笑非笑的西洋女子,有半裸的外国男子被钉在十字架上,有一个年轻的外国女人抱着一个西洋婴儿,有几个外国女人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在挂满果子的树林里恣意游玩。还有一个与她们女孩们平时拿纸叠的能飞的纸鸢相似的在天空中从云层穿越的巨大纸鸢,另有一些也都是奕朵没听没见过也说不上名字的或地方、或人物或物件的画。有些透着诡异,有些看上去又有点荒诞。
墨子桐当时奕朵从她柜底发现那些画好象十分紧张,那时候奕朵还小,当时问过墨子桐,听到母亲说是梦里梦到了,也就不再多问了。
此时看尹夫人用这样的舞姿跳舞,奕朵觉得母亲那些不能示人的画也许并不是梦里梦到的,但它们从哪里长进母亲脑中又移到了画里,奕朵却也不清楚。
此时的尹夫人已随乐音韵律变换了舞蹈的姿势,只见他从踮脚快速旋转变成了舒缓地上下抖动衣袖,两只长长的衣袖随着他身体的转动,象波浪一样一涌再涌。
随着音乐声进入低慢悠缓的节奏,尹夫人一边舞弄着身姿,一边口里唱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当尹夫人唱到第三句时,那公主已起了兴致,起手随着身边乐官缓慢委婉的钟鼓乐音打起了手拍,还示意奕朵也打起来,奕朵虽然觉得尹夫人这舞姿过于妩媚缠绵,与诗的内容不是很相配,但还是跟着公主一起和着尹夫人的唱腔打起了拍子。
奕朵看此时的尹夫人被自己感动得有点沉迷,象是又换了个人,整个人一副无骨丝滑的状态,那如痴如醉的表情也再次将尹夫人自认为的优越感展现在奕朵面前,他仿佛在用这首诗和这支舞向公主和奕朵表露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一时唱罢,尹夫人似还沉浸在刚才悠扬婉转又欢快的乐曲中没有出来,贵妇看着尹夫人笑道:“果然是无歌不成好宴,唱得不错,来,喝了这杯缓一缓吧!”
尹夫人听公主让酒,才恍然回味过来,端起了酒杯。三人刚喝完一杯,就见前头出去那女仆进来向公主请示道:“主上,竹人舞准备上了,要拉上帘子吗?”
那公主点点头道:“拉上吧,有点神秘感更好看!”
公主话音刚落,那女仆拍了三下掌,大殿琉璃顶上拉起了一道彩色纱帘,同时殿内的绣花大柱上也垂下一道纱帘,富丽堂皇的大殿顿时又多了一重朦胧感。
奕朵猜测此时帘后可能是为竹人舞作舞台布景,所以才用帘子隔开。
公主看帘子拉上了,笑道:“既然把我们隔开了,这舞还得准备一小会。尹夫人,嘉夫人,咱们吃酒,让他们折腾去。”
三人一边吃着酒,公主一边和尹夫人说起前几天尹夫人来吃的那道美食因近日已接秋凉,那东西太凉不敢乱吃的话。
奕朵透过纱帘往帘后看去,见几个人抬着一个炕面大小的木头架子从大殿侧门进来了,只见那个木头架子上下两层,上下两层皆可站人。
那几个舞乐侍者将那架子摆在大殿中央,面向奕朵等人的架子上披着红底绿色牡丹花的绣花围幔。
奕朵心想:公主肯定喜欢这些大喜大俗的颜色和牡丹花这样显宣显贵的图样,这大殿里似乎处处都有它们的身影。
正想着,就见几个侍者又抬着一红一黑两个髹漆木头箱子进来了,奕朵发现那木箱衔环和盛酒的琉璃衔环一样,也是两个美人,只是此时箱子上的美人并不是坐着的姿势,而是弯下腰如弱柳立于箱侧,下垂双袖与身体间的空隙正好能放进抬箱子的手去。
那几人将箱子抬到双层舞台后面,奕朵不知那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面前又挡着一道纱帘,本就看不清楚,那双层木头架子上又有围幔隔着,奕朵不知这些人在后面做什么。
心里虽好奇却不敢问,就在这时,公主笑道:“咱们再喝一杯,这竹人舞需得迷迷糊糊看,太清醒了看着无趣。”
三人遂各自端起面前的琉璃杯又喝了一杯酒,奕朵觉得那酒一入喉就有了香味,似果香又像麦香,圆润绵长的口感令她陶醉,不由闭着眼慢慢品咂,看上去一脸的享受。
公主看到奕朵喜欢喝酒,便道:“嘉夫人,看你喜欢喝这酒,多喝几杯,我酒力不胜,要不就陪你喝了。尹夫人我知道他怕伤了嗓子不好酒,你多喝几杯,也算没辜负这老酒。”
奕朵听令,连着给自己倒了两杯喝下去后,这回确实迷糊起来了。
此时就见刚才的侍者又回话:“主上,竹人舞可以开始了,要不要把帘子拉开,看得清楚些。”
公主笑道:“不拉了,就隔着帘子看,朦朦胧胧的看着才有味道。”
那侍者下去没一会儿,就听舞乐声起,那个木头架子最上层站着两个舞者,隔着纱帘看不清楚,但那两人确实随着舞蹈在跳,只是和刚才尹夫人那柔软的身姿想比,却要生硬得多。
尹夫人看了几眼便先忍不住笑道:“主上,您啥时候改性子了,怎么喜欢这么生硬的舞姿了,为这腰软腿软我可是在热水里泡了多少回,为练那下腰的动作,我炕沿子都磨脱了皮。他们这跳的也太生硬了,就这舞也好意思献给您看。”
公主听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说这话,所以才让你喝迷糊隔着帘子看,要是清楚着你看清楚了断然不会说这话了,不过你跟人吃酸捏醋也还罢了,他们可不是人,你这醋吃得有点离谱,你好好细看。”
尹夫人听了将脖子伸长往前看去,也不再说话了。奕朵听说这两个跳舞的不是人,心中纳罕,这明明是穿了衣裙的两个女子,怎么说不是人。
正想着,那乐声就止住了,只见那两边绣柱上悬着的纱帘也慢慢提到空中最后一卷,和屋顶完美的融合在一处。
这时琉璃顶上的纱帘也拉开了,奕朵将双眼从屋顶回到架子舞台上时,这才看清那两个舞者确实不是真人。
此时,穿在他们身上的宽衣长裙也被褪下,原来却是两个用竹节用绳索连接成的人形,头上戴的是画着面靥妆、插着钗钿的假人头。
尹夫人此时却笑了,他指着那两个竹人说道:“主上,怪不得他们跳得那般生硬,原来是竹子做的,哈哈哈,这新鲜的玩意他们也能想得出来。”
公主看尹夫人笑得十分开心,便也笑道:“这下你那酸肠醋肚可以收回去了吧!刚才看你跟他们急,别人笑不笑,我先笑死了。你呀!就好和人争风吃醋的,以后看这醋还乱吃不乱吃了。来,既然高兴,再吃一杯,我给你们讲故事听,还过这故事须得有几分醉意才好。否则我讲着寡淡,你们听着也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