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划过月神的气息,台砖上的酒渍和血珠是她轻踮着脚趾想要小心翼翼的靠近而被人间陷阱所扎伤的足迹。
晋衎使唤仆从们把室内打扫干净,盘腿坐在风前仍在拒绝月神的回眸之意,横放膝头的琴仅仅一响就让灵魂穿过了千万里之外的瑶池。
永续吹荡的长风变作永生彼岸微微披拂的芦苇丛,正朝月神奔逃之处迎头而行的卫毓猝不及防地听见了期间红尘滚滚的回响。
“那头忙得一个人掰两半用,他倒是有闲情雅致。”陈牧对琴声一无所知,琢磨着自己怎么与大燕最具权势的人打交道。
卫毓直接将陈牧忽略在千回百转的浮云里,仰头凝视着那颗亘古的苦果。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他倏而不知为何很愉悦的发笑,听得陈牧发毛。
“发什么疯啐。”
“陈羌子啊,周氏脚下不慎,我高兴他们摔得正是时候啊。”卫毓的眼睛里仿若有一百张兴奋的嘴巴在辩解诡诈的行计。
陈牧一下子舌头不得劲急得脑袋左右摆了摆,道:“你到底要干啥。”
“随我来,”卫毓大步流星向晋衎而去,回头言笑晏晏,“庭中树哪有什么告诫,最是劝汝驷马高车,乘北而王侯也!”
关北的汉子的眼里装满了卫毓这朵带血的牡丹,他绽放在丰美的中原。
“大将军!卫毓深夜叨扰贵府,不及拜帖而临门,失礼之处万望莫怪。”
晋衎梳着半髻,一身公服松得很散,清风都吹进琴弦所做的梦里,却奈何他的心有些许冷清。
卫毓见晋衎已经止弦定手,蹲下身从下而上的去勾搭晋衎的目光,说着悄悄话:“多日不见,大将军不抬眼看看雍臧么。”
“卫宁稚,”晋衎淡淡看了卫毓一眼,“怎么来的?”
“节钺开道。”
“哦,齐州的事情都让宁稚晓得清楚了。”
“齐相且为大将军撰书十卷,其间英雄事迹天下何人不知?”
陈牧自作主张地插嘴道:“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大将军只顾着一个人坐吗?”
卫毓旋即因为陈牧大胆的言论向晋衎起身赔礼。“此人是关北陈牧……”
“关北由谁拿事?”晋衎罢琴取酒,捎带眼神将室内仆人都赶了出去。
“大将军岂不闻无为而治?而今北民休养,营兴关外,静随法规。”卫毓欣然对自己夸口道。
晋衎无疑对于立势傍地的口风格外敏感,把着羽觞慢慢品。“无为,无不为。”
“是,故而卫毓惶恐。”
“此话怎讲?”晋衎的眼锋在觞沿平移。
“天下除去雍臧可是再没有合州而治之说了。”
“此亦非雍臧牧之忧?”
陈牧架不住一句话有三种谜底的说法儿,从直肠子里窜出三个字:“我无忧。”
“宁稚远虑,除无近忧。”晋衎饮好酒抱琴而走。他把琴睡在床上,然后赖着床边懒洋洋的箕坐,矫丽得就像一头豹子。
卫毓随之而来,坐在侧面。
“为什么要忘却荣誉与我共处一室?”
“大将军是指你我在结党营私?”
“尊家兄是国之栋梁。”
“我亦可是君之佳良。”
陈牧关上门就站在屏风后边,室内比他的人影还要漆黑。
“两三年而已,尊家兄做卫廷尉,汝做卫法曹。”
“时不我待。”
“何时不待?”
“汉蛮肆掠关西,打的是讨逆复郑的旗号。”
卫毓一如既往的秉持着正义的家风,而他的正义正在失去罪恶的意义。
“凡是前朝流源之家,其根藏莫不在关西,帝室犹然。例如齐氏、周氏圈地,汉州各郡形同名族家产,大将军不会不知。”
“宁稚是说朝廷不会不管。”
“是,倘若伐蛮,何人领兵?非君即谁?”
晋衎双臂搭上床边,高高往后仰起的头格外的将精神沉沦,之前喝进去的酒都在房梁上化作九州的图。
面前这个青年的智慧是天地带来的风暴,他难道想要带兵入主关西,拿尽大燕版图上最为易守难攻的地利,不惜顶替周氏。
“我不敢语命。”
“君有何不敢!立帝者,名望、军功、党簇、祥瑞罢了。”
“……”
“我河洛卫氏为中原宗望,国法之长。卫满父子无收麾下,君提我做卫氏之主,党簇何不满天下,祥瑞何不满天下?”
“祥瑞为天子,不为我。”
“君关东称贤,关内称能,关北称德,但少关西一境,正可引作草创之端,天地人皆为晋氏,岂容错失!”
“哼,”晋衎冷笑道,“今上以关东取信于我,复令我西征,必然中央改势,毁我政业,因而关西之力,保命之基。”
卫毓挥霍着灿烂明艳的笑容,野心的得逞不言而喻。
“大将军明鉴,持内则与上水火直抗,转外则得最后一功。这一功,可是一统天下!”
晋衎蓦然于一统天下的回声里盼见多少种解脱的朝朝暮暮,末了,周瀛的话如真理般力压住了所有礼义廉耻。
善不尽善,恶不尽恶,杀人徒然,徒然杀人,既是如此,怎能不冠之以一统天下的伟名!
“啊…宁稚如何能在千里之外看透我的心。”他抬手拉过卫毓的肩膀,对视时带着些许爱惜与甘愿。
卫毓从未被晋衎的温柔击中过内心,七情六欲都为之起舞。“眼下需要慑清世族,以家兄为首。”
“说下去。”
“家兄明知大将军利用他勤政之性,也要在大将军及周令歇停之时领事于五曹,岂不因为受了上命在将计就计?”
“陛下想要我交出中台世袭之权,自然会打算让德丰镇压少了晋氏的中台。”晋衎凝神静气道:“奈何德丰,奈何明月不可得,青山不可登。”
卫毓机敏而果决的倾听起形单影只的风声,随之飘散的是流年心中的亲情。
“仆冒然回京,夜里相见,大将军为何不惊?”
晋衎闭着眼睛没有一点犹豫。“是人是鬼,平生疲惫。”
“仆倒真带回来个鬼。”
“哦?”
“马氏,”卫毓旁触晋衎随口之言成策在胸,“马风起之后。”
“宁稚意欲何为?”
晋衎刹那间拥有了一种致命吸引力的预感,轻挑眼帘得遇卫毓黑色的眼珠子里绝然寻不见法典的正光。
“反正包庇马氏,留处余孽的罪名总得有人担。”卫毓眼里还且期许着某种爱意,道:“大将军啊,大义灭亲的手段总能确凿罪证,仆会示范给您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