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是猛兽出笼的吼叫。
“瞧瞧这好种,”手握长叉的男人低语着,“你吃人,哼哼,朕也吃人。”
大雪簌簌粘在公虎油光水滑的皮毛上,其硕壮狡怪,如是上神的坐骑折失了翅翼而神勇不减。
上官绍赤膊上阵,雪落下来把结实的肌肉烫得红彤彤的,周身蒸腾出一通专属于霸王的血气。
“蓄箭!”百兽园的执金尉严肃地站在皇帝身后,高声命令铁场高台上的弩兵要时刻准备着射杀猛虎以保护皇帝的安全。
“高卓,朕说过,不要让他们用冷箭朝着朕。”上官绍稍稍弓弯了腰,一双眼死锁着哈舌露齿,贪嗅气味,闲步在包围中的公虎。
执金尉高卓陪着上官绍数不清搏杀了多少只斑纹大虎,但眼下这一头绝对称得上百兽之王,不禁担忧道:“陛下,此战甚恶而大将军已至安门。”
“安门,我与它斗,正好片刻分胜负。”
“陛下,陛下!”高卓招呼不及,但见上官绍丢开钢叉往前逼近,空着两手兴奋地拍了拍左右肋腹,似在挑衅公虎快些过来杀个痛快。
公虎抖抖耳朵似乎听到了弩机咬弦的声音,不太搭理皇帝的耀武扬威,直用眼珠子丈量四周用铁网围拢的场子曾经害死了多少同类。
“长着一颗虎胆怎么净想着逃!”上官绍抛却王朝的重任张臂向公虎猛冲,凭着天命的神誓而藐视危险,哪怕要趟刀山火海也注定不败。
高卓拾起钢叉又畏惧上官绍从不允许别人在身后持握兵器的命令。这位天子于行止之间未曾信任哪个人,于存亡之际更不寄念哪个臣。
且听铁网哗哗作响,那公虎并不迎击上官绍,反而扑蹬着就近的铁网,显得惊慌害怕。
上官绍见状不满地停下脚步,问高卓道:“你们是不之前喂了它了?”
高卓胆怯道:“臣等真怕它饿急了伤着陛下,没有饿足三天……”
“怕?”上官绍狠狠拧起眉头,回身看着高卓道:“尔等怕它,不怕朕了。”
“臣不敢!”高卓当即跪下正要磕头,余光却见公虎伏身起劲是一跃而出,正正要从后把皇帝扑杀了。“背袭!陛下,背袭!”
上官绍在高卓用膝盖蹭着地都要半爬半撞的起身时就察觉了异样,扭腰就闻到公虎嘴巴里的血腥味,旋即和公虎翻滚在了一起。
“嗷!”公虎仰头怒吼,下巴被上官绍用手抵住,而它锋利的爪子正在慢慢扯裂上官绍的脊肉。
可奈不得吃着痛又发了疯的皇帝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公虎翻不过身被上官绍密集的拳头砸在右睛上,便是分毫松开了猎物,上官绍就娄住它的脑袋哐的往下敲。
高卓吓坏了,瞧得见脱险的皇帝因背后巨大的伤痛而颤抖着每一寸筋肉,再当自己缓过神要救主时,皇帝已然扑在公虎身上,单手就扼住了它的脖子。
上官绍铆足劲儿压制着公虎侧卧,虎伤他一下,他就揍虎一拳。人血染红了虎皮,而嗜杀的口涎从皇帝紧咬的牙缝里滴了下来。
“畜生,服不服,服不服!”上官绍甚至用脑门去撞打公虎,直至公虎不再扑棱四肢时才拔出靴子上绑着的一柄短刀要削花公虎额头上形似王字的斑纹。
“陛下……”高卓盯着完全不像个一国之君,半身都是血的男人而齿冷,未料此时此刻有谁抢夺手里的钢叉从眼前闪过。
上官绍用食指头摸了摸公虎脑袋顶的毛且要下刀就感到一点寒芒直刺而来,不得已甩刀将钢叉高高抓住,瞬息一手扼住虎,一手拦住人。
“安玉退开。”
晋衎急促呼吸让上官绍一句话说得发怔,挪动两步好比艰难地挪动了两座山。紧接着,上官绍就着叉头顺着王字往右下用力拉了一笔,放开公虎时要晋衎拉拉自己。
“陛下,”晋衎一惊一乍地脱手了钢叉,当皇帝血淋淋的手搭上腕子的时候向宫人大喊,“速传太医!”
上官绍本来疼得还在呲牙,瞥着晋衎无措的模样竟被逗笑了。“晋卿再在此处立,不怕畜生袭咬身?”
晋衎拿皇帝无可奈何,扶着他走出铁场后因心有余悸而发了不明不白的火。“改日我就领头上书要陛下废除宫中这处斗兽之所!”
“何必废宫殿,直接废了朕就全了了嘛。”上官绍到底是失血乏了气力,两指拉开晋衎狐氅的领绳道。
“臣惶恐,臣万死。”晋衎沉着脸脱下暖热的大氅给上官绍穿上,再稽首于大雪里。
“麒麟香,尚书台里是不跟晋卿衣上熏着同一种香?”
白茫茫的风横向阻断了皇帝的影子落在晋衎的背上,晋衎捕捉不到皇帝的心绪却嗅到皇帝的血是什么味。
“别不说话了,”上官绍弯下腰作势要扶晋衎却打闹般把一捧雪敷在晋衎的脖侧,“进温室吧。”
晋衎忍着冻没有缩一缩脖子,闻声叩首方才起身,时有七八个阉人抬来玉辇给皇帝代步,而黄门监张不让已捎好一件风篷给晋衎保暖。
“待到雪落尽了,就开春了。”上官绍侧脸贴着狐绒围领,麒麟香的味道就是一阵风吹来花也幽香,木也沉质,揉杂在一起使得血闻起来是淡淡的甜。
“嗯……”他话锋一转道:“晋氏代代用麒麟香,代代味不同。何等怪异的制法和品味,才能添入自己的血?”
晋衎跟随在玉辇一侧,替张不让鼓捣好给皇帝用的手炉,然后扬手把炉子放到上官绍的腿上,借着沉默对皇帝之前的冒险表示不满。
“朕忽然想听一听当年安玉坐在太极殿的殿顶上说过的话。”上官绍拿起炉子把玩,看似不着边际的要求实是涵盖了君臣之间所有的心知肚明。
“臣……”
“那时候安玉还没对我称臣呢。”上官绍歪倚着辇打断晋衎道。
晋衎揣手进袖筒,每一步越发往雪里陷,道:“我言晋家既不成天子家,当天命无选麒麟郎之时,殿下早早就胜了我了。”
“哈哈,中听!”上官绍伸手稍稍抬起张不让给晋衎遮雪的伞,似在凑近说两个人之间的小话。“不过权挟天子的威风,卿是能以假乱真啊。”
“陛下是何圣断?”晋衎仿若要与天子对质,目光却放得很低。
上官绍忽望远天而期许道:“不骞不崩,无不尔承。”
“臣,”晋衎不自禁因柔肠百转而咽了一声,“臣请奇袭江州。”话音落下,他重新看向前方,白雪可拟破碎的月光。
“噢———”上官绍斜觑身旁的臣,双眸穿透春与冬,枯与荣。“卿不应该不记得晋氏非死不渡江,非葬不归乡。”
“臣将征调南洛水师。”
“仅仅是江州吗?”
晋衎值此情理万般绞索,隐隐坚毅的面容有一抹红愈发的浓。“陛下是否知情了什么?”
玉辇上的天子没应声,摸着眉梢忖了会儿再朝黄门监递了个眼色。张不让接而从怀里掏出一张麻纸交给晋衎,几缕光就能把纸上的齐州牧印文照得清楚。
“齐州因卿家而起,理当由晋卿除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