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BJ城是非常冷的，尤其是进了三九天儿，砖都能给冻裂了。
办了最大的事儿，两人也不着急回去了，双手揣在袖筒里，跟个街溜子一样走街串巷，将整个南城逛了个遍，期间就喝了一碗羊杂，就着吃了张饼子，等晚上回到住处时，已然饿的前胸贴后背。
“方婶！咱们晚上吃的啥？还有没有剩的，我跟师父快饿死了！”
魏长生一进门就直奔灶房，眼瞅着方婶将锅里还闷着的酱菜和馍拿出来，眼睛顿时跟饿狼似的，放着绿光，拿着馍夹了酱菜递给老班主，自己也赶忙先往嘴里塞了一口馍囫囵嚼着咽下去，这才跟回过魂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那模样，惹得方婶和老班主直发笑。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方婶给俩人关上灶房门，避免寒气进来，见俩人吃的差不多了这才问道：“事办好了是不？”
老班主点点头，嘴里嚼着酱菜混合着馍馍的麦香味儿，连开口都不愿。
方婶：“办好了就行，今天下午门口来了不少人，都说来找魏三，我都不敢开门，幸亏房主把人给拦了，说没听过。不然咱还没开唱，就能让人把住的地方给掀了。”
“还有这事儿？”
魏长生从碗里抬起头，突然想到老郎庙外那人的态度，再联想到方婶说的这事儿，看来他那一场戏的影响确实很大。
老班主一看他这样，立马给了他一脚，“这就骄傲了？”
魏长生咽下一口馍，摇摇头。
“那人说咱们是野调俗曲，这就代表了京城整个梨园行雅部的态度！昆曲是高雅，但曲高和寡，听的人大多对词曲云里雾里！我们是俗曲，但百姓喜欢，这就比什么都强！”
“咱们唱戏是唱给百姓的，不是唱给高官士大夫的，这一点你给我记牢了！”
老班主显然是被那人给气到了，一口气始终憋在胸腔下不去，这会儿借题发挥呢！
但魏长生也明白，自己师父说的在理。
文人之曲，浪漫儒雅，但是太高雅了，很多民众欣赏不了。
文人要追求精神抚慰，可百姓也需要啊！
百姓为了生计，一天累死累活的，就想看点简单高兴的。
你让他去追求高雅，他一看不懂，二没兴趣，那现在有人能满足他们的需求，那肯定会趋之若鹜，现在他还没正式上台呢，京城这边就有人开始嘲讽了，以后要是真上台给火了，那不得联起手来打压？
魏长生心里的小火苗突然就暗了几分。
“师父，我咋突然觉得前路艰辛无比呢……”
老班主叹了一声，将最后一口酱菜夹馍吃完，喝了口热水顺顺气，这才道：“难不难的走下去就知道了，咱们拿的是会馆管事儿的银子，不是他昆曲戏班的！行了，吃完了就滚去睡觉，明儿个一早起来排戏！”
“哦。”魏长生滚了。
这一晚魏长生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有人在喊：“魏三……魏三……”
跟鬼叫魂一样。
一整夜他都在躲鬼，直到早上被老班主一把从被子里拎起，梦里的喊叫声终于变得真切了几分。
“魏三……魏三……”
这次不是鬼，而是真的有人在喊他。
“师父，外面谁在喊我？”
老班主拧了一把魏长生的胳膊，烦躁道：“一群闲人罢了，赶紧起床，吃完饭一起排戏！”
鬼知道那些人怎么又回来了？
等到魏长生他们在院里开始排戏时，因为有唱戏声，竟然有人大着胆子扒墙头就上来了，大冬天的露着一颗脑袋使劲的往院里探，也不怕把自己给摔着。
老班主无奈，只得赶着一群人进了主屋，跟一群哑巴似的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等好不容易挨到了演出日，锦绣班全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这才大箱小箱的推着木轮车往四川会馆走。
实在是没办法，太穷了，也舍不得雇马车。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是，走了一路，就被人看了一路，身后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等到了四川会馆门口，身后足足跟了两百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帮会要去挑事儿！
魏长生一进门，伙计就认出他来了，连忙上前带着他们去后台安置。
“管事儿专门吩咐将西厢房给你们空出来候场，魏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
魏长生连忙谢道：“多谢管事儿照拂，也辛苦小哥了，我们这边都已准备就绪，就等着上场了。”
说罢，魏长生便取了些铜板塞给了伙计。
谁知道伙计又迅速给他塞了回去，“魏先生这就见外了，魏先生那日的戏我也是十分喜欢的，我只求魏先生今日一举名扬京城，到时候只要魏先生还记得我这个小伙计，这比什么都强！”
伙计这番话倒给魏长生说羞愧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承小哥吉言，魏三必不会忘。”
送走了伙计，锦绣班众人将一众表演物件归置整齐，便开始上妆扮相。
戏楼的后台现在仍是昆曲班的专属上妆间，他们只能在西厢房扮相，不过管事儿的很细心，西厢房的光线特别好，还专门安置了不少铜镜，要是光线暗了，几支大红烛一点，也是十分亮堂的！
他们锦绣班小，大多数事情都是老班主大包大揽，魏长生也是文戏、武戏都上，但正式上台他的角色大多都是旦角。
这次魏长生扮演《滚楼》当中的女山匪高金定，由小他五岁的师弟赵大海扮演少年将军王子英，小师妹柳妮扮演杜秀英，老班主客串杜父，乐师是方婶的丈夫方会平和其两个弟子小六、小八，方婶负责后勤。
等每个人都开始打扮了，会馆外的鞭炮早就不知道响了几轮了，戏台那边咿咿呀呀的调调，配上人头攒动，无法下脚的观看区，场面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管事儿的忙的脚不沾地，来来回回的穿梭在各个前来祝贺的掌柜中间，脸上笑的都快僵了，直到午时大摆宴席，众人吃喝正酣时，有人突然大声喊道！
“西府魏三呢！怎么还不上台！我们今天可是专门为他来的！”
“是啊！赶紧让人上来呗！”
话一出口，台上还在唱着的昆曲戏班艺人，齐齐沉下了脸。
这些人什么意思？
他们还没下台呢，这就上赶着把人往下赶让别人上？
有这么做事儿的吗？
若是放在往日，肯定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可今个儿台下近八成的看客都是冲着魏三和《滚楼》来的，更有甚者直接冲着台上的昆曲艺人喊道：“快下去吧！魏三呢？让魏三上来！”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前台的混乱，还在后院西厢房的锦绣班是啥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突然有些吵闹，刚想出门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就看见伙计匆匆忙忙的边跑边喊。
“魏先生！魏先生！各位赶紧上台吧！客人现在都开始闹了！”
“都闹开了？”魏长生心中一惊，连忙和着众人在伙计的带领下往戏楼后台走。
一进去，十几道视线齐刷刷的向他们看来，显然并不友好，甚至带着些许恨意，魏长生不明所以，但也大致猜得到，因为这会儿戏台下的客人还在喊！
“魏三呢！怎么还不上台？”
他尴尬的冲着昆曲班的艺人抱了抱拳，老班主带着众人在帘子外候着，简单吩咐了几句，顿时堂鼓急促，小锣骤响，紧接着一声梆子脆响在台上炸开，场下看客顿时齐齐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