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九年,冬。
居庸关外吹来的寒风比往年来的更为猛烈,凛冽的寒风呜呜地吹的人头疼鼻酸。
寒风绕过城关,越过BJ城高耸的城墙,等吹到梨园之外时,已经没了张牙舞爪的能力,咿咿呀呀的昆腔飞过梨园的外墙,和着看客们高亢的叫好声,将冬日里的冷意冲散的一干二净。
毕竟在这天子脚下的BJ城,任何外来的人或物都没有掀桌子的气度。
魏长生穿着厚厚的袄子,双手揣在袖筒里,迎着鹅毛大雪,一步一踩的跟着老班主朝着四川会馆走去。
“三儿啊,虽然你是四川人,但咱们班子里大都是陕西的,咱们想在人家的场地出堂会,这希望有些渺茫啊!”
老班主年近五十,对于此次来BJ闯荡梨园行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
“要不咱们去山陕会馆?就前门那儿的关帝庙!山陕商人多,你随便唱几曲,这乡情一勾起,咱们戏班怎么着还不得留下?”
魏长生眯着眼,迎头的风雪呛的他张不开嘴,眼瞅着老班主疑惑的回头看他,一时没忍住,竟吭哧一声给笑了。
“嘿嘿!师父你这样子和寿星老儿倒是有的一拼,须发皆白的!”
老班主瞪了他一眼,掏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随后在背后蹭了蹭,然后又揣回了袖筒里。
“就你小子乐观!虽说以前你当口国噜子的时候认识了不少能人异士,但这些人又不一定来京城!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别落下笑话的好!”
老班主在山陕会馆那边虽然没什么人脉,但架不住乡音无改,老乡见老乡。
可魏长生还是想去四川会馆。
他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他也想老乡见老乡啊……
“师父,我们四川人可热情了,您就别担心了,快走吧!这天儿真的太冷了……”
他们一路从西安过来,苦是吃了不少,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天子脚下,怎么能退而求其次呢!
山陕会馆虽然富丽堂皇,但是四川会馆的位置好啊!
城南商贾富人云集,其中不乏山陕商人,只要能登台,他魏长生就有本事一炮而红,搅动这BJ城的梨园行!
二人一路急行,终于赶在巳时到了四川会馆,可还没进门,就听见会馆里清歌妙舞、丝竹迭起的清乐。
老班主后退了一步,看着魏长生说:“还进去吗?”
那意思很明显,BJ城中昆腔乃大雅正统,他们要用梆子戏和人家正统杠,除了找死,老班主想不到其他的下场。
毕竟文人墨客都向往阳春白雪的高雅之音,更何况是这清贵云集的BJ城。
魏长生眉头紧锁,想了片刻,毅然抬脚踏进了四川会馆。
跑堂的伙计见有客人进来,连忙迎了上来,“这位爷,听戏、找人、还是做生意?”
魏长生看了一眼会馆中央的戏台,说道:“我想在你们会馆唱戏,麻烦小哥帮忙介绍介绍!”
原来是戏班的人。
“那您稍等,我找管事儿的来!”
这种事儿不是他一个伙计能决定的,魏长生点点头,跟着老班主站在看戏的人群后方,听着台上正演着的《牡丹亭》。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老班主一边听,一边评道:“技巧凑合,柔和婉约,但火候不够。”
魏长生嘿嘿一笑:“和师父您比那肯定是不行,但在BJ城已经可以了。”
BJ城如今是昆腔的天下,整个梨园行谁不会这首牡丹亭?
虽然他们戏班唱的是梆子戏,但昆曲也不赖。
老班主瞪了他一眼,“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收敛一点,省的被打!”
魏长生嘿嘿一笑,刚想再皮几句,就听见方才的伙计在他身后喊道:“这位爷,我们管事儿的来了。”
魏长生连忙转过身,冲着来人作了个揖。
“爷,小的魏三,四川金堂县人,初入京城,想在会馆谋个唱戏的差事,还望爷您能给个机会!”
魏长生低眉顺眼,恭敬的很。
老班主站在不远处,背对着魏长生,虽然看着台上,但注意力全在二人的对话上。
这到了京城,谁都是大爷,谦卑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管事儿的见魏长生知礼数,又是同乡,而且长得也不错,嗓音听着也舒服,便问了一句。
“会唱昆曲吗?”
魏长生点点头:“会,所有的名曲都会。”
管事儿的一抬手,“来,唱几句听听。”
四周不下百人,魏长生也不惧,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嗓,将台上正唱着的牡丹亭从头开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魏长生的嗓音穿透力很强,男声唱女腔,一点儿都不粗哑,反而带着些许的娇憨和媚态,与台上正唱着的柔和婉约之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的管事儿的满脸的笑意,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忍不住的连连点头赞赏。
距离魏长生较近的客人,也忍不住频频回头看他。
“好好好!这嗓子放眼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角儿!魏三儿,以后你就在我们四川会馆唱戏,一场戏一百纹银,要是反响不错,每个月递增二十纹银。”
管事儿的拍板要了魏长生,给的银子也算阔绰。
可……
魏长生:“爷,小的这边自带戏班可以吗?”
管事儿一顿,“可以,但是银子还按之前说的价来。”
魏长生松了一口气,“没问题,您能赏脸给我们戏班一口饭吃已经很好了。那每次表演的曲目是会馆这边定,还是我们定好了给您说一声?”
管事儿略微思索片刻道:“曲目你们自己掂量,京城大热的昆曲曲目随便安排。”
话说到这儿,魏长生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爷,其实我们戏班主要唱秦腔,就是梆子戏,您要不要也听听?”
自从入了梨园行,他学的就是梆子戏,昆曲虽然目前是大热戏种,他也能够信手拈来,但此次来京城,他们戏班还是奔着能让梆子戏在京城大热的目的来的。
要是连唱都唱不了,那又有什么意义?
“秦腔?”
管事儿的来京城前在四川听过,这秦腔粗犷豪迈,偏生活气息,与昆曲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将这种风格搬上台面,会像昆曲一样大热吗?
管事儿的沉默了,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戏台上下,再扫了一眼魏长生殷切期待的眼神,略微思忖片刻后道:“你要知道,会馆是咱们四川商帮活动交易的地方,这戏台也是吸引人气,促进交易的渠道,而昆曲是目前吸引力最好的戏种,只有生意好了,掌柜们高兴了,这戏演才能长久。”
魏长生神色一黯,点头称是。
管事儿:“但看在你我同乡、生活不易的份儿上,会馆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魏长生瞬间抬头,眼神极亮。
管事儿于心不忍说道:“一会儿这出戏完了,你上台清唱你的秦腔,且没人给你伴演。你要是能凭实力获得满堂彩,以后你每次来会馆唱演,都可以加一场秦腔,但这一场没有银子给你。”
魏长生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只要您给机会,小的一定做到……”
管事儿的一抬手,制止了魏长生接下来的话。
“话不要说的太满,做事也要慢慢来,不急。”
魏长生抿抿唇,点头称是。
没有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是未知,话说的太满,容易打脸。
魏长生站在客人后方,在老班主递来安抚的眼神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京城戏台上专属于他的第一场戏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