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儿

《硬核儿》

第209章酒后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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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加根结过账,把发票揣进裤袋里,就沿107国道往南走。几分钟之后,再下国道,拐到邹肖村通往花园镇的水泥路上。

饭菜、香烟和酒水,一共花了五百多块钱。报销会不会遇到什么障碍?万建伟分管财务,话比较好说,就怕赵国栋从中作梗。

走在黄昏的田野上,沐浴着清凉的晚风,他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开始思考这个比较现实的问题。自己一个人出面请客,银行里没有第二个人在场,如何证明是为公家的事情消费?唉!刚才应该拉一个出纳人员参加的,这样就有人为这次请客作证了。

一人为私,二人为公——现在似乎真的有点儿说不清楚了。

看似说不清,其实也说得清楚。

代收学费这段日子,王加根除了每天从办公室拿一包香烟带在身上,再没有花过A银行孝北县支行一分钱。辛辛苦苦地组织了那么多存款,花五百多块钱又算得了什么!

韩忠勇跑乡镇教育组收教材费,单位派专车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地跑,汽油费得多少?车辆磨损怎么计算?他们每次出去收款都在外面吃饭,该花了多少钱?罗新初和姚丽琴就更不用说了,花公家的钱从来不眨一下眼睛。

看来,自己还是太小家子气了。没出息!总是那么认真,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墨守成规,不越雷池半步。唯有今天潇洒了一回。刚才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啊?为什么要每人派一包烟?点菜时那么轻狂,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你在昔日的同事和熟人面前显摆,别人会不会觉得你轻狂?背后骂你小人得志呢?

要稳重!要有涵养!要谦虚谨慎!说话做事要把握好分寸。眼下你事业如日中天,关注和嫉妒你的人多着呢。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低调一些。遇事三思而后行,弄不好就会遭人暗算。

穿过一个小村庄,就到了花园卫生院。

王加根刚结婚的时候,大腿根部淋巴结肿大,在这儿住过院。他女儿王欣出生,最初也是在这儿待产,随后转到孝天市第二人民医院。如果不是凑巧遇到他的高中同学周菊凤,后果不堪设想。

花园卫生院门口有家小卖部。从售货的橱窗看进去,一个小姑娘正坐在里面看电视。电视荧屏上,一群“三点式”穿戴的美女正搔首弄姿地跳舞。荧屏上方有一排字幕,隐约可以看见“喜结良缘”“百年好合”之类的祝福语。荧屏下方是落款,写着好几个人的名字——电视荧屏被弄成了一个花花绿绿的信封。

这是时下非常流行的点歌节目。

交几百块钱,电视台就能为你播放一首KTV歌曲。也不知是哪家电视台最先想到的这点子。老百姓喜欢,电视台乐意,推出来就特别受欢迎。尤其到了每年八月中下旬,高考或中考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人们都热衷于用这种形式来祝贺孩子“金榜题名”。由于点歌的人太多,电视台常常安排不过来,于是就要求提前预订,有时还不得不为点歌走后门。实际上,这类节目除了出钱点歌的人和被祝贺的人关注以外,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看,因此收视率特别低。大家之所以趋之若鹜,还是一种从众心理,追个时尚,赶个时髦。

王加根瞟了一眼电视荧屏上那些穿比基尼的美女,突然记起什么,抬起右手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子。

嗨!又耽误了一件大事。今天九月一日,农历七月二十六,是方红梅的生日。他早就想好去孝北县电视台为老婆点一首歌。这段日子忙昏了头,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怎么办?歌没点,礼物也没准备,回家如何向老婆大人交待?

往花园火车站方向走的时候,王加根非常内疚和自责。兜里揣着好几百块钱,买件衣服或者买双鞋子?可问题是,现在大型商场都关门了,总不能去个体小摊上买水货东西作为生日礼物吧!

翻过横跨京广铁路的人行天桥,穿过车站街,来到花园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王加根看到一家名为“谭木匠”的小店铺。对了,给老婆买把梳子吧。家里那木梳子用了好几年,已经断了一个齿,她还舍不得丢。礼物不在于价值多少,主要是适用,能够让她喜欢就行。

他花九十八元钱买了一把牛角梳子,心满意足地沿胜利路往回家里走。进门之后,他郑重其事地向老婆呈上生日礼物。

方红梅笑着接过梳子,习惯性地抬起手梳了梳头,说的确比木梳子好用,眼睛里流露出对老公的赞许和肯定。

王加根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他以往给老婆买东西,十次有九次挨批评。方红梅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感觉不满意,唠唠叨叨,甚至强迫王加根去退货。

今天酒喝得畅快,忘记点歌的过错也弥补上了。王加根感觉心情不错,踌躇满志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方红梅挨着他坐下,饶有兴致地谈起了他们的女儿今天去学校报名的事情。结果,夫妻俩很快又争吵起来。

八岁的王欣已经上完了小学四年级。今年秋季开学,她就到五年级报了名。按说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方红梅又通报了一个新情况。

从新学年开始,花园镇的小学由五年制改为六年制。作为学制改革的过渡性政策,教育部门规定,已经上完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可以读五年级,也可以读六年级。是“升级”还是“跳级”,由学生及家长自己决定,选择性报名。

方红梅考虑到王欣年龄比较小——同班同学一般比她大两三岁,成绩在班上又不是特别拔尖,应该循序渐进,读完五年级再上六年级。这样一步一步地往上升,能够保证知识的连贯性,孩子也不至于太吃力。因此,她就带着王欣报了五年级。当她陈述自己的这些想法时,本来坐在沙发上的王加根腾地站了起来。

“胡闹!典型的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这突如其来的吼叫,让方红梅吓了一大跳。

王欣不知道出了啥情况,也从她的卧房里跑到客厅。

王加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平缓的语气对方红梅说:“你考虑的那些因素,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你忽视了这次学制改革最关键、最本质的东西。花园镇小学六年级今年只开一个班,而学生是从四年级好几个班里面挑选出来的。这就等于变相办了一个快班。由于六年级担负着小学升初中的任务,学校必定投入最强的师资,把六年级作为重点中的重点。欣欣年龄虽小,但有志不在年高。既然成绩跟得上,就应该大胆地让她跳级!让她读五年级,反而不能满负荷运行。固步自封,右倾保守,说不定就会摧折了一棵少年科技大学的苗子。再说,小学基础知识固然重要,但一个人学习知识的进步,主要在中学阶段。女孩子成熟早,早点儿进入中学是有好处的……”

王加根有理有据地侃侃而谈,让方红梅听得心服口服。尤其是他描绘的少年科技大学的蓝图,特别让人神往。

他们的女儿王欣,也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对爸爸非常钦佩。

“可是名已经报了,再怎么弄呢?”方红梅有点儿为难地说。

“报了名再去改过来!”王加根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事你就别管了。我明天和欣欣一起去他们学校。”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加根骑自行车带上女儿,风风火火地赶到花园镇第一小学。他先找五年级和六年级的班主任,接着又去找学校教导主任和校长,硬是把王欣从五年级的花名册中调到了六年级。

办完这件在他看来是非常重大的事情,王加根才如释重负地赶到银行上班。坐在办公室里,他惦记着昨天请客费用的报销问题,于是拿着发票去找分管财务的副行长万建伟,心里已经想好了如何应答质询。没想到,万建伟接过发票,二话没说,拿起钢笔就把字签了。

“还有吗?就这一张发票?”万建伟签完字之后问。

“没有了。”王加根摇摇头,接着又点头,“就这一张。”

万建伟疑惑地望着他,显得有点儿惊讶,不无赞许地感叹道:“王主任真会为A银行节约啊!辛辛苦苦地跑了这么些天,为全行代收学费立下汗马功劳,总共才花这么几个钱。”

“领导这是批评我吗?”王加根笑着问。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知道罗新初姚丽琴他们这段日子花了多少钱吗?说出来我怕吓着你!”

“那您最好还是别说了。”王加根笑了笑,又问,“这发票是不是还要赵行长签字?”

万建伟回答说:“不需要。单张发票一千元以上才找赵行长。”

“这样啊!”王加根平常很少花钱,也很少报账。办公室所有的采购都是余丰新经手,这些财务管理方面的规定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回到办公室,把已经签过字的发票交给胡蓉,让胡蓉去办理后续的报销手续。

“王老师!”正当他交办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

他回头一望,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人,是邹肖村党支部书记邹平安和牌坊中学总务主任邹贵州。

“邹书记!邹主任!你们真是稀客呀!请坐请坐。”王加根喜形于色,非常热情地把他们让到沙发上。

胡蓉见此,马上把发票塞进抽屉,拿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开水,分别递给二位客人。

客人们道着谢,接过纸杯喝了一口水,又放到茶几上。

“什么风儿把你们二位吹来了?”王加根笑着问。

“还不是昨天给您说的那件事。”邹平安一边回答,一边在手提包里翻找起来。

昨天说的那件事?昨天说什么事了?昨天不就是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么?王加根有点儿摸头不是脑。

邹平安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纸,递给王加根:“这就是当初我们与地区建筑公司签的合作协议。”

王加根接过材料,感觉莫名其妙:“这协议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您让我们今天把协议送过来的么?”邹平安反问道。

王加根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问:“我让你们送协议过来?”

“是啊!你说帮我们打官司,让我们把协议送给您看一看。”

有这事?王加根没一点儿印象,看来昨天酒还是喝得太多了。但我怎么能够自己走回家?路上还给方红梅买了梳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事我真不记得了。您提示我一下,来龙去脉到底是么样的。”

“哈哈!这事还是我来讲吧。”享有邹大炮雅号的邹贵州接过话头,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昨天喝酒的时候,你说在孝天城上班时,你是专门为A银行打官司的。一共接了十九个案子,赢了十八个,最后一个没结案,就调到孝北县来了。邹书记听到这些,就说我们村与孝天地区建筑公司有一起纠纷,已经扯了好几年的皮,三万元管理费一直没有要回来,想请你帮忙打这场官司。你当时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还说你认识孝天法院的李院长,认识经济审判庭的郑庭长。你还说与郑庭长在一起工作了大半年,两个人好得就跟亲兄弟一样……”

“我说过这些话?”王加根红着脸问。

“你没说过,我们怎么知道这些呢?”邹贵州笑着回答,接着又进一步证实,“邹书记听你这么讲,高兴得手舞足蹈,还特意站起来给你敬了三杯酒。你就让邹书记今天上午把与地区建筑公司签的协议送过来。”

酒后失言!看来他昨天真的发过抛,吹过牛。

王加根本来性格内向,平时话不多,办事踏实,不轻易答应别人的要求,不承诺没有把握的事情。但三杯酒下肚,他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话特别多,嘴巴子完全没了把门的,心里所有的秘密都可能讲给别人听。说是酒后吐真言,其实暴露出男人共有的坏毛病。

显然,邹贵州讲的是实情。

昨天在酒喝高了的情况下,他承诺帮助邹肖村打官司。现在邹平安找上门来了,自己总不能以此为理由,出尔反尔,让别人白跑一趟吧。不能言而无信!坏了自己在牌坊中学及邹肖村一带的好名声。

他把那份折痕很深、皱皱巴巴的《合作协议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听邹平安详细介绍了相关情况,对案情有了大致了解。

三年前,邹肖村准备成立一个建筑队,到外面承揽工程,让那些没有门道弄钱的村民在建筑队里打工,赚几个量盐买米买化肥的活动钱。由于村办建筑队没有承揽工程的资质,只能挂靠有资质的大单位,参与工程分包建设。邹平安和几个村干部一起,找到了当时的孝天地区建筑公司,双方签订了这份《合作协议书》。

协议书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邹肖村一次性向孝天地区建筑公司交纳三万元管理费,邹肖村建筑队就可以打着地区建筑公司的旗号,到外面去承揽工程。双方是松散管理模式,邹肖村建筑队自负盈亏,与孝天地区建筑公司没有实质性的隶属关系。

协议书签订后,邹肖村采取集体和个人分摊的形式,凑齐三万元钱交给了孝天地区建筑公司。由于承接建筑工程比较困难,邹肖村建筑队一直没有正式组建。基于这种情况,邹肖村就向孝天地区建筑公司提出了退还那三万元管理费的要求。

“为这事已经扯了两年多,我们往孝天城跑了无数趟,但地区建筑公司就是不退钱。”邹平安愤愤不平地说,“这三万块钱是村里五六十户人家凑起来的。要不回来,村干部没办法向村民们交待。”

王加根问:“你们之前没有想到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想过。我们还拿着协议书和交款凭证找过乡司法助理员。但司法助理员说,真正打起官司来,我们胜算不大。”邹平安如实回答。

“为什么?”

“乡司法助理员说,协议书把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规定得很清楚。至于我们村交钱之后没有组建建筑队,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与地区建筑公司没有关系。他还给我们打了个比喻,说一个人找另一个人借钱做生意,如果生意没有做成,或者生意做亏了,借款人总不能以此为理由,拒绝还钱给别人吧?我们觉得也是这个理,所以一直不敢去法院起诉地区建筑公司。”

“狗扯羊!这完全是两码事。”王加根不同意乡司法助理员的观点,“你们交那三万块钱的凭证呢?”

邹平安赶紧拉开手提包,从里面翻出一张收据。

王加根认真地看了看那张收据,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说:“这官司我帮你们打!赢的希望应该比较大。”

邹平安和邹贵州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收据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三万元钱是管理费。所谓管理费,是基于管理而产生的费用。邹肖村建筑队根本就没有成立,又谈何管理呢?还有,你们与地区建筑公司约定的这种挂靠形式,根本就不合法。对于内容违法的协议书,应该认定为无效合同。根据《合同法》有关规定,因无效合同取得的财产,应当予以返还。”

听王加根这么讲,邹平安脸上露出喜色,接连说了好几个“拜托了”,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看这律师费……”

“不用。”王加根摆摆手,“要是谈律师费,这件事情我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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