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儿

《硬核儿》

第149章逼良为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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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加根和几个领导人交谈的时候,方红梅先是在卧室里穿衣起床,给女儿穿衣服,梳妆打扮。接着又安排欣欣在客厅后面小隔间的书桌上写作业,她进厨房做早饭。

虽然她一直没在客厅里呆,但客厅里交谈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也没有落下。直到领导们相继离开,她才黑着个脸出来见王加根。

夫妻俩站在客厅里,默默无语,发了半天的愣。

对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他们感到束手无策。

“怎么办?你真的准备去《孝天报》发声明?”过了好一阵儿,方红梅疑疑惑惑地问丈夫。

“还能怎么办?不发声明,他们这些人都得受处分。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得罪了牌坊中学和牌坊乡教育组这些头头脑脑,我们夫妻二人将来还怎么在这里混?更重要的是,邹发松的父母领不到抚恤金和生活补助,烤熟的鸭子又飞了,会无端地失去两万多元钱。就算他们不恨我,我自己也于心不忍。听肖玉荣说,发松他妈至今还躺在床上,天天以泪洗面,一直没有出过家门。”

听王加根这样讲,方红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你干嘛要去写这些没有油盐酱醋的东西?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与自己屁不相干。要安宁不得安宁,想消停不能消停。偏要去捅马蜂窝,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呀!还是太不成熟了,做事又固执。碰了那么多次壁,怎么就不长一点儿记性?真是狗改变不了吃屎的本性。”

王加根恼怒地瞪了老婆一眼。

“算了!算了!先吃饭。”方红梅马上转移话题,“面条早熟了,闷烂了就不好吃了。欣儿,作业等会儿再做。快吃饭!”

王欣答应着,从客厅后面的小隔间来到客厅。

方红梅走进厨房,把咸菜和馒头往客厅的桌上端,然后又返回厨房盛面条。

王加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他拿了个馒头,味同嚼蜡地啃着,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交给报社的声明该怎么写。

“说自己道听途说?说自己胡编滥造?如果是那样,我王加根在公众心目中成了一个什么人?作为通讯员,那就是没有职业道德。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别人还会觉得我的品行有问题。以后哪家新闻媒体还敢用我写的东西啊?”

尤其让他觉得憋屈的是,他写的本来是事实,并没有说假话,更没有编造假新闻。要是现在空口白牙地说假话,故意自己打自己的脸,别人会不会同样觉得他不地道?看来,这声明不能写。写了,他就是在昧良心,是在干为世人所唾弃、又对他本人不利的蠢事。

“对!不理他们,也不去发什么狗屁声明。只要我没有说假话,正义总在我这边儿,看他们能够把我怎么样?如果他们继续威胁、逼迫和为难我,我就去告他们!就算我的人身安全或者财产受到侵害,我也可以去公安局报案,到法院起诉他们!我不是一直想当律师么?现在正好实习一下。我还可以寻求报社、电台、电视台等新闻媒体和记者协会的帮助,到市委市政府去举报他们!我就不相信,这么大个国家,找不到一个为我主持公道、伸张正义的地方。现在真正感到着急和害怕的,应该是他们。他们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理应受到党纪国法的惩罚。看看平日趾高气扬的刘福民,一进我家,就做贼心虚地申明,他不代表组织,只代表个人。你敢代表组织么?组织绝不会让我去做颠倒黑白的事情。前段我想调牌坊乡法庭的时候,你故意从中作梗,让我的事情没有办成,今天我就是要给你制造一点儿小麻烦!”

王加根越想越亢奋,胃口居然也打开了。

他啃了两个馒头,又吃了一大碗鸡蛋面条,抹了抹嘴巴,就对老婆谈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他的慷慨陈词并没有让方红梅产生共鸣。

方红梅问他:“你已经答应了别人去发声明,现在出尔反尔,难道不怕别人说你不讲信用?”

“对他们这些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家伙,有什么信用可讲?”王加根傲气地回答。

“但我总觉得,这样不是太好。”方红梅忧心忡忡地说,“你这么硬气地与所有人作对,我们以后真的就没有朋友了。还有邹发松的父母,你如何向他们交待?”

“邹发松既然是自杀,这钱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得!特别是往后每个月八十元的生活补助,完全是基于欺骗才得来的呀!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取消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还向他们交待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合理不一定就合情。”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王加根显出非常懊恼的样子。

方红梅分析说:“现在事情的关键,就是要认定邹发松究竟是自杀,还是意外死亡?他去武汉是办私事,还是因公出差?其实这两个问题,我们也是捡耳朵听别人说的,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你在文章中写得那么具体,肯定是不妥当的。另外,你所写的有些内容,也确实与事实不符。比方,你说他们撞车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左右。据去处理丧事的邹贵州回来讲,他们实际上是十二点钟撞的车。你说他们撞车的地点是汉口火车站北边,邹贵州却说是在汉口火车站的南边。”

“时间地点有出入,在新闻报道里面很常见。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无关紧要。”王加根越听越不耐烦。

“我们就是在要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作文章。”方红梅精明的指出,“声明还是要发,你不能落个不讲信用的名声。不过,声明的内容不要涉及实质性问题,只谈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王加根笑了:“那样的声明,跟不发声明有什么区别?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方红梅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是啊,声明发过之后,他们继续纠缠不休怎么办?

两人默默无语地坐在客厅里,各自思考了了好半天。

他们最后商定,声明不用写得那么具体和明确,就简单的一句话:某年某月某日发表的《愚蠢的约会》一文与事实有出入,作者向当事人致歉。

不指明是哪些事实有出入,模糊处理,留一定的余地和空间。这样既实事求是,又兑现了对牌坊中学和牌坊乡教育组领导的承诺。至于声明能否起作用,那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

王加根写好声明后,骑自行车赶到花园邮局,用挂号信寄给了《孝天报》社编辑部。

他之所以用挂号信寄出,一是怕弄丢了,再就是想留下收据和票根,好向那些纠缠他的人交差。

这天下午和晚上,王欣出奇的听话。她下午一直在背课文,吃过晚饭又开始写作业。

王加根以为女儿看出他遇到了麻烦,所以才不愿意打扰他。直到晚上准备睡觉时,才知道这个周末欣欣的家庭作业特别多,已经愁了她一整天。其中,数学老师出的题目最奇葩,要求学生练习写数字,从一写到一千。

刚刚入学的小朋友,写字本来就很慢,一千个数字要写完,得多长时间啊!

到深夜十点钟的时候,欣欣才写了三百多。她哈欠连天,写一会儿,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接着再写,看上去相当可怜。

王加根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提出代替女儿写,但欣欣又不愿意,说爸爸写的字迹与她的不一样,老师看出来是要打板子的。

这是出的什么狗屁题目呀!完全不顾学生的死活。

王加根心里直犯嘀咕。身为教师,他知道老师们布置家庭作业,就是为了挤占学生贪玩的时间,批改作业一般比较马虎,有时根本不看内容,只在后面批个日期。

为了帮助女儿快点完成作业,他搬弄起了小聪明,教唆欣欣投机取巧。他让女儿的写数字的过程中,故意漏掉一些。比方,写完三百五十一,就写三百八十二,这样就可以少写三十个数字。

王欣不愿意听爸爸的,害怕老师打板子。

王加根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老师批改家庭作业都比较马虎,绝对不会发现的!

王欣实在是太困了,难以继续坚持往下写。万般无奈,就带着侥幸的心理采纳了爸爸的建议。

结果,第二天作业交上去之后,数学老师打了一个很大的对号。

那天部队抽水房广广黄的女儿妮妮也在做同样的数学作业题,据说整整写了一个通宵,最后老师也是打的对号。

这件小事让王加根感慨万端。

同样是写作业,一个投机取巧,一个老实巴交,最终的结果却完全一样。弄虚作假的能够腾出时间睡大觉,脚踏实地的却要忍受困倦和煎熬。之所以形成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批改作业的教师不负责任。

邹发松的事情其实是一个道理,如果审查人员能够认真履行职责,对上报的材料进行调查核实,怎么可能出现冒领抚恤金和生活补助费这样的事情?

王加根写的声明寄出去好几天,一直不见发表。倒是《法制日报》上公布了全国律师资格统一考试合格分数线。

他的总分超出合格分数线三十多分。

虽是喜讯,他还是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没有向外声张。

马上就可以拿到律师资格证书了,孝天市政法委的调令也快来了。真是双喜临门啊!

王加根和方红梅满怀着希望和喜悦,无限神往地等待着。

有一天,肖玉荣突然问王加根:“小王,你那声明怎么还没有见报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我寄出去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你是邮寄出去的呀?这种事情,你应该直接送给报社。”肖玉荣略显不快地指出。

“行!那我今天下午就跑一趟。”王加根非常爽快地答应。

其实他去孝天城的真正目的,是办理律师资格证书的申领手续。

根据相关要求,他带上自己的身份证、大学毕业证书和律师考试分数单,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孝天市司法局。

填了一大堆表格,又留下带来的证件,手续就算办完了。然后,他来到市政法委,见到了年轻漂亮的楚科长。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哩。”

楚科长说,她拿着《商调函》去孝天市教育局调王加根的人事档案,市教育局没有给。

“为什么?”王加根问。

“听人事股汪股长讲,你最近好像犯了点什么事情,要等这件事处理完了再说。”楚科长不解地问,“你究竟犯了什么事情呀?”

王加根心里一沉。

他没有想到通讯报道的事情,居然会影响到他的调动,于是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缘由。

楚科长听得目瞪口呆。

她说,这事看起来还真有点儿麻烦。曹书记天天催她,因为岁末年初各种文字材料比较多,特别是年终总结和新年的工作计划,曹书记都指望王加根来弄。

“本来是蛮顺利的事情,没想到会节外生枝。”王加根非常遗憾地向楚科长道歉,“都怪我自己不成熟,社会经验不足,才惹出这样的麻烦。”

楚科长说,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只怪社会风气不好。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已经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

“我在市法院民庭的时候,有一个妇女来告状,想继承她养母的遗产。那妇女是从河北保定过来的,名字很好记,叫白素珍,与《白蛇传》里的白娘娘一个读音儿。如果依照法律,这场官司她肯定会赢。但如果她赢了,被告人一家四口就没有地方住,无处安身。结果,法院院长就提前给我们打招呼,叫我们不要受理白素珍的案子。官司能拖就拖,一直拖到她主动放弃。我要表达的意思是,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地方保护主义,维护社会稳定,同情弱势群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习惯势力都是不可避免的,因此没有必要太较真。”

听到这儿,轮到王加根目瞪口呆。

原来楚科长就是白素珍多次提到的楚法官!

这也太巧了。他这才记起曹云安说过,小楚是从市法院调过来的。

王加根没有挑明他与案件当事人白素珍的关系,继续谈他的调动:“那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只有等着呗。”楚科长无奈地回答,接着又安慰道,“这事你也不要怕。我估计,市教育局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毕竟你写的是事实,并没有说假话。加上这事市劳动局和市人事局都审查过了,他们不可能再全盘否定。别看市教育局的领导咋咋呼呼地叫得欢,其实都是装腔作势地吓唬人。就算你的声明登不出来,他们也会想其他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王加根说,他还是去报社看看,声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孝天报》社编辑部,他见到了社会新闻版的责任编辑。

“这条新闻在社会上影响比较大,读者的关注度也很高。”责任编辑听过王加根的介绍,对他的文章表示肯定,“收到你的来信后,我们专门派记者到牌坊乡和季店乡进行了调查,报道内容基本属实。至于时间、地点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并不影响报道的核心内容,所以,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刊登那条声明。”

王加根有苦难言,恳求责任编辑,还是把那条声明刊登一下。

责任编辑显然不太高兴。

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报上出现假新闻,他们是要受批评的,奖金和福利也会受影响。

王加根不便道出事情的内幕,只好无奈地离开。

回到牌坊中学,他对肖玉荣如实相告:报社登声明的希望不大。

肖玉荣的脸色于是变得非常难看。

接下来的几天,牌坊乡教育组领导走马灯一样地来找王加根。催他,向他通报情况,说孝天市教育局马上就要收回邹发松的抚恤金批复,问报社那边儿有没有消息。

“现在我们还瞒着死者家属。如果邹发松的父母拿不到抚恤金和生活补助,又知道是你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每次来,都要对王加根提出警告和威胁。

“听说你要调市政法委?”刘福民有一次突然这样问,“你到哪里去我们管不了!但话必须说清楚,新闻报道的事情不处理好,你的什么事也办不成!市教育局汪局长昨天打电话通知我,要派工作小组到我们乡调查。你这件事不是小事呢!现在搞得全地区教育界都沸沸扬扬。市教育局几乎一半儿的股室要挨霉!你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就想拍屁股一把灰走人,没那便宜的事情!”

真是天大的冤枉!

王加根再次向刘福民解释,调动之事早在邹发松出事之前就开始办理了,根本不存在他有意捅娄子。

“我管不了这些!反正你必须尽快让声明见报。不然的话,乡教育组不会同意你调出!”刘福民态度非常蛮横。

王加根想说,报纸又不是我办的!怎么可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登就怎么登?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答应继续去做报社的工作。

应付走那些可恶的说客,方红梅又开始埋怨王加根。

她说,机会是你写东西创造的,也因为你写东西而失去;前途是你自己开创的,也是你自己断送的。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为了作最后的努力,王加根给《孝天报》社编辑部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

他说明了想刊登声明的真实原因,叙述了自己目前面临的艰难处境,希望得到报社的理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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