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过完周岁生日,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小身板儿圆滚滚、胖乎乎的,牌坊中学的教师和学生们亲昵地叫她“小胖婆”。她嘴巴里已经长了四颗门牙,上下各两颗。上齿连得不是很紧,之间有点儿稀疏,跟她爸加根一模一样。
方红梅的奶水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饭量。
除了母乳和奶粉,还要喂一些馒头沫和米饭给她吃,或者蒸鸡蛋羹她喝。满满一小碗鸡蛋羹,她能一口气喝得精光。与其他小孩儿一样,欣欣特别喜欢吃饼干、蛋糕之类的零食。用面粉做的膨化食品“菠萝豆”,她一次能吃一大包。最让人好笑的,还是欣欣吃桔子。她喜欢吃,又怕酸。桔瓣喂进嘴里时,她总会咂巴着嘴巴,皱起眉头,边咀嚼边做怪相,让人忍俊不禁。
欣欣站立和走路的欲望也很强。大人抱她时,她经常扭动着身子往下挣,要你拉着她的手,或者扶着她的腰,站在地上。而小脚一沾地,就会拼命往前奔,身体还一起一伏地拱着。
她的小手从不闲着,只要是够得着的东西,见什么拿什么。抓到手里就胡乱地撕扯,或者往自己嘴里塞,还“么样儿?么样儿?”地示威。拉电灯开关,扯墙上的图片,撕日历、撕书、撕作业本、撕画子,破坏性特强。
她不仅学会了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还学会了挥手与大人说“拜拜”,能够配合语言做一些简单的动作。鼓掌欢迎;抱拳作揖;食指拇指伸成八字,对着人“叭叭叭”地开枪。大人呼唤“巴儿巴儿”,她的手掌就会抓紧又松开;大人指挥“重重分”,她的双手食指就会并拢又分开;大人叫她“莫打娃”,她偏要举起小手打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大人一喊“小姐姐”,她就对着墙上的女娃娃图像笑;大人一喊“小哥哥”,她就与墙上的男娃娃图像打招呼……递给她玩具手鼓,更是到了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她忘乎所以地摇动,能够把家里吵翻天。
欣欣已经很少尿床了。晚上睡觉时,只要有了便意,她就会不停地扭动身子,脚乱蹬,手乱抓,给大人发信号。大人把她抱起来她就尿,尿过之后,又开始在妈妈的怀里找奶吃。奶不吃到口就不睡觉,一定要边吃奶边进入梦乡。
欣欣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般早晨五点半就醒了。醒了就在床上手舞足蹈,或者“呜呜哇哇”地唱她自己才能听懂的神歌儿,而且还要大人陪她玩。如果大人不理她,她就蹬被子,扯枕巾,揪爸爸的耳朵,拉妈妈的头发,甚至会大声喊叫或哭闹。
嗨,这个烦人的吵夜郎!
欣欣白天绝对不认生。任何人伸手抱她,她都要。只要有人喊“欣欣”,她就会扭过头望着你,开心而又得意地笑着。那甜甜的模样儿,要多惹人爱就有多惹人爱。王加根一直认为,欣欣是上帝赐予他的小天使,可能是为了弥补他童年时代失去的幸福和快乐。
躺在小摇车里,欣欣经常会抓住护栏坐起来,抱着自己小腿吸吮脚趾头,或者把腿伸到护栏的外面。结果,有两次她从小摇车里翻出来,滚到地上,摔得哇哇大哭。除了睡觉,她似乎从来就没有安静过,大人都怀疑她有多动症。
小摇车的躺板由三块大小差不多的木板拼成,中间那块是活动的。如果把活动木板拿掉,就可以看到下面的铁皮脚踏板了。当欣欣不安于躺在小摇车里的时候,王加根就拿掉活动木板,让她站在铁踏板上玩。这个时候推动小摇车,欣欣就俨然一个乘车检阅三军仪仗队的将军。她站在小摇车里,手抓住两边的护栏到处瞄,总是显得特别兴奋,在铁踏板上又蹦又跳的。站在小摇车里玩久了,她也会自己坐在躺板上,又开始搬起腿脚往外伸,手抓着围栏往外爬。这么玩皮和淘气,哪里象个女娃娃?
王加根对着难以束缚欣欣的小摇车一筹莫展。
方红梅提议,干脆把脚踏板卸掉,让她直接站在地上。那么高,她就不可能翻出来了。
这真是个好主意!
王加根马上找来钳子,卸掉了那块铁踏板,小摇车中间就成了一口“井”。把欣欣放进“井”里,她双脚着地,手抓着护栏,感到特别新奇。小家伙自己挪动双脚,小摇车竟然跟着她动起来了!
在家里或者在学校办公室里,小摇车从这面墙撞到那面墙,又从那面墙回到这面墙,引得大人们捧腹大笑。
欣欣倒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得意洋洋的。
王加根索性把她和小摇车一起抱到学校操场上。
嘿,欣欣居然推着车子在操场上转起圈来了。所有在操场上的教师和学生都把目光投向她,因为这逗人的场面,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王加根站在操场边欣赏女儿表演的时候,体育老师程彩清凑到了他身边,与他谈起了敬武的事情。
程彩清说,五月上旬孝天市要举行中学生运动会,花园区教育组准备派代表队参加。运动员在全区中学生中挑选。不过,首先都得集中到路东中学集训。最后能否参加运动会,根据集训的成绩来定。
“如果被选上参加中学生运动会,并且在运动会上取得好成绩,中考预考就可以免了,直接参加正式考试,还极有可能被孝天市体校或者孝天市师范学校体育班录取。”程彩清情绪激昂地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想推荐敬武去路东中学集训,不知你和小方同意不同意。”
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敬武学习成绩那么差,中考预考过线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能够通过参加中学生运动会这条捷径,进入孝天市体校或者孝天市师范学校,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更何况,自他离家出走又返回之后,基本上没再把学习放在心上。王加根也懒得管他,完全处于一种放任自流、得过且过、消磨时光、等待毕业的状态。
初中毕业生能够报考的中等专业学校,主要是本地区及辖内各县市办的师范、卫校、工校和商校。由于教师工作辛苦、待遇低下,师范学校向来是考生们最不愿意填报的,经常出现报考人数满足不了招生计划的情况。
古人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现今社会,教书成了读书人的末路。特别是那些有城镇户口的考生,对师范学校往往不屑一顾。这又恰恰为家在农村的考生提供了机会。农村中学的预考过线考生,如果不是成绩特别突出,十有八九都会选择师范学校。因为师范学校录取分数线低,填报志愿的人数少,录取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师范学校每年还要录取一定数量的音乐、美术和体育特长生,俗称“三小班”。报考“三小班”的考生,如果专业成绩突出,文化课成绩要求不高,录取分数线比普通班要低得多。
敬武篮球打得好,人高腿长,跑步又快,跳高跳远成绩也不错,体育成绩合格应该没问题。如果在文化课上再努一把力,也有可能被孝天市师范学校体育班录取。
眼下最大的障碍是预考。如果预考过不了线,连参加正式中考的资格都没有。由于预考不涉及到最终的升学就业,教育主管部门对考生资格审查不是很严格。初三留级生、病休生和学籍档案不在初三(比如缓建档或重复建档)的学生,都能够参加预考。这些考生中,也不乏成绩比较好的。如果他们预考过线,争得的指标一般由所在学校统一安排,调剂使用。
王加根当然希望敬武预考顺利过关,万一没有过线,他准备行使班主任的特权,通过指标调剂为他争取参加中考的机会。
这样做当然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多少会在学校教师和学生中引起一些非议。要是敬武能够通过参加中学生运动会,名正言顺地取得中考资格,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如果集训之后没有确定为运动员,或者说在比赛中没有取得好成绩,那不是把学习也耽误了?”王加根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程彩清说,集训总共只有半个月时间,并且是半天上课半天训练,对学习影响不大。孝天市中学生运动会五月上旬举行,比赛结束后,照常可以参加五月十九号开始的中考预考。
如果是这样,就等于多了一条升学的途径。
孝天市并非每年都举行中学生运动会,听程彩清讲,每三年才举行一届。所以,今年的机会非常难得,敬武算是交上了好运气。
敬武去路东中学集训的第二天,方红梅也动身去孝天城参加面授学习了。这次她没有带欣欣。之前已经与王加根商量好了,把欣欣留在家里,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断奶。
由于这期间王加根还要去孝天城参加自学考试,他准备在考试的前一天带欣欣去孝天城,把欣欣送到孝天地区教师进修学院,让方红梅请假照看半天,他考完试之后,再把欣欣带回家。
唉!想起他们养孩子的艰难,我们都免不了为他们发愁。
来看看王加根是如何一个人带着女儿过日子的吧!
每天早晨五点半,“吵夜郎”还是会准时把王加根闹醒,他不得不揉着惺忪的睡眼穿衣起床。父女俩穿戴整齐,王加根洗漱完毕,他就开始冲奶粉喂欣欣。女儿吃饱之后,他再推着小摇车去食堂买馒头、打稀饭,解决自己的早餐。
上课钟声敲响,他赶紧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拖着小摇车到办公室报到。点完卯之后,如果没有他的课,他就把欣欣放进身边的小摇车,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备课改作业;如果该他讲课了,他就把小摇车推到教室里。通常情况下,小摇车会停放在讲台旁边,他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如果欣欣哭闹,就会有学生主动跑过去摇小摇车,或者抱起欣欣,回到座位上听课。要是欣欣不领“哥哥”“姐姐”们的情,王加根就只有一手抱起她,一手拿着粉笔讲课……
敬武去路东中学时,王加根曾对他约法三章。要求他这半个月老老实实呆在路东中学,哪儿也不准去,要服从管理,不与其他学校的学生闹矛盾,不随意外出,不允许回牌坊中学。
敬武像小鸡啄食一般,头连点直点,对姐夫言听计从。
“莫偷偷摸摸地去找英子!”方红梅加了一句。
“不会的。我早就跟她断了。”敬武一脸诚实地宣称,“听说她跟部队一个当兵的在谈,我们再也没有任何来往。你以后再不要提这件事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敬武果然没有回牌坊中学。
虽然王加根有时因为太忙,特别希望有人帮忙带欣欣,但想到敬武能够践行自己的诺言,一心一意的在路东中学集训和复习,心里还是非常高兴。
到了确定初三留级生名单的时候,王加根又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由于中考录取比例低,他和方红梅没有想过敬武会一举成名,做好了让他多读几个初三的准备。两人私下里商量过让敬武在初三留级,只是担心这种策划会使他松劲儿,一直没有向他透露风声。
可眼下,敬武对读书已经产生了厌倦心理,不仅自己不好好搞,还故意影响其他同学。整天想着打篮球和谈恋爱,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学习上。这种情况,即使再读一个初三,升学又有什么希望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性格也越来越狂躁,而且学会了撒谎,经常红口白牙地说假话。自他和黄义鹏打架后,王加根和方红梅每一天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如果让敬武在这儿再呆上一年,他们简直不知道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恐怕夫妻俩都会崩溃。
王加根特别希望敬武能够通过“中学生运动会”这条途径考出去。那样的话,他们也算功德圆满,对家里的老人有个交待。但是,运动员的挑选工作正在进行,中学生运动会还没有开幕,又到了初三学生办留级手续的时间。给不给敬武办理留级手续呢?
王加根感到非常为难。
每年的留级手续由花园区教育组集中办理,过期不能补办。留级人数是按比例控制的,指标极其有限,可以说弥足珍贵。一些学生家长为了自己的孩子留级,不惜请客送礼,找关系,走后门,钻天打洞也未必能够办成。
王加根是初三年级班主任,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显得游刃有余。
办吧,想起敬武还要在这儿读一年书他就不寒而栗。还有,要是敬武能够通过中学生运动会考走,这个留级指标就浪费了,也挺可惜的。不办吧,万一敬武今年落选了,就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真是让人左右为难。方红梅又不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先了解一下敬武训练的情况再说吧!
王加根于是用自行车带着欣欣,又拉上程彩清一起,去了一趟路东中学。在男生宿舍见到敬武时,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似乎有一肚子的怨气。
敬武说,路东中学的老师欺生。无论是体育训练,还是复习功课,他们都偏向本校学生,对在这儿集训的其他学校的学生不上心。
“我跳高能过一米五四,路东中学两个学生最好成绩只有一米五二,但唐老师总是重点训练他们俩,把我晾在一边儿。”
听敬武这么讲,王加根和程彩清都很生气。
他们说是要去与路东中学体育老师老唐沟通,万一不行,就去找花园区教育组长刘福民,必须保证公平竞争。
见到路东中学体育教师老唐时,他们听到的又是另一种说法。
唐老师说,敬武在路东中学期间,一直吊儿郎当,自由散漫。训练时不服从管理,不听从指挥;上课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经常找不到他的人影儿。
“他平时不在路东中学,也没回牌坊中学,那去哪儿了呢?”王加根警觉起来,有些担心地问。
“腿长在他身上,我们怎么知道?”唐老师没好气地回答,“说他又不听,批评他,他对着你翻白眼。”
这次路东中学之行,让王加根的心凉了半截儿。
程彩清也很失望。
他觉得敬武很难在中学生运动会上有所建树,能不能选为运动员都难说,因此不再指望他为牌坊中学争光。
鉴于这种情况,王加根决定为敬武办理留级手续,让小舅子再读一个初三。回牌坊中学之后,他马上去找副校长肖玉荣,提出了让敬武留级的要求。
出乎王加根意料的是,肖玉荣竟然不同意。
她还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王加根。
王加根瞄了一眼信封,收信人“英子”,寄信人地址“内详”。
这封信是谁写给英子的呢?为什么会落在肖玉荣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