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永昌

《顺德永昌》

第52回、何烨熠抬棺意死战关汉白放水淹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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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之上一只雄鹰飞过。金色的鹰瞳之中,对准了朱思原上的两条长线。那是两支正在飞快消耗己方与敌方生命的军队……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八日

菁土,朱思原

酉正?万物成熟?作噩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西山上,湛蓝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白色云朵,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

尸体堆积,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最勇敢的草原人也被这惨烈的厮杀震惊的面色苍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尸体和鲜血,也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痛的伤亡。

只这两个时辰过去,战场就已经倒下了无数士兵。被砍掉臂膀,跌断腰椎,破开肚皮的士兵在战场的中间无助的哀号,没有人去治疗伤患,因为大战还在继续。

死亡和痛苦在这里已经成了最廉价的东西,看着那些同袍在离自己不远处鲜血中爬行,便是再坚强的士兵也忍不住留下泪水。

但在号角声的催促之下,一队队的草原人还是催动战马,进入这如同地狱一般的战场。

这时已是黄昏,这场几乎波及整个菁国的战事到了此时已是来到决战的时候了,两军近两万的主力不约而同的开始移动,并迅速再次进入战场。

在夕阳和朔风呼啸当中,一排排的朵兰三卫在高伟的一声号令之下,义无反顾的冲向自己的敌人,战事终于到了最惨烈的时刻。

红日西斜,夕阳如血。高卫的军队终于在实力不如的情况下支撑不住,一些庸弱的士兵开始草草撤出战场,狼狈的向西方的星月河逃去。

随着这些逃兵的出现,溃败不可阻挡的发生了,周玉明的军队节节进逼,渐渐已有合围之势。而高卫的主力也开始了退却,一场惨烈的战事也到了尾声。

高卫在两员大将以及他的亲信部众的护卫之下,杀出重围,带着满身的鲜血和伤痛以及那浓浓的不甘溃逃而去。

在夜色即将笼罩整个大地之前,立于战场正中的周玉明疲惫地勒住腾霜白。在环顾四周之后,他高举起偃月刀,血珠从他身穿的墨甲上滚落:

“曌军威武!大曌!万年!”

周边的士兵们动作一僵,纷纷勒住战马,高举起手中的兵刃,高声喊道:“曌军威武!”

在霞光的照耀下,天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随着最后一名受伤的草原人被曌军刺死朱思原上,这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而于此同时,南宁城外的宁泽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菁土,南宁城,西城墙

酉?日入

铺天盖地的曌军士卒从中午战至夜晚,不记伤亡的将菁军压下城头,然后便是巷战,再然后几乎是挨家挨户的清理残余菁军,几处火头在城中蔓延,最后几乎将整个城南烧为白地,那是一些官吏知道城破,举火自焚造成的恶果。

当整个南宁城平静下来之后,宁泽率领宁军进入南宁,看到如此残破的南宁城,宁泽显得怒不可遏。

“我们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与时间所得的,居然是如此一座破砖烂瓦。”宁泽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有些颤抖。

他身后那些将解州城几乎打成了废墟的主力军官无不惭愧的低下了头。

“早知如此,就应该听刘安白的话了。”宁泽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宁无歌看着城墙上犹自血迹斑斑,城内烧毁的残垣断壁,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他领兵几次登城,自然知道被强攻所占领后的南宁会是什么样子。

在宁泽看来,菁国虽已呈日薄西山之势,但既然有庞德这样的人存在,那必定也就不是一个两个。

所有原因加起来,他倒是有些对之后接连而来的硬仗有些担心。若是能捱过去,整个伐菁的曌军必定能脱胎换骨;若是挫折太多,或是有什么意外,便是一溃千里的的结局了。

到了那时,能有多少人能生还可就不好说了……

若是按照他的意思,众将都带上骑兵,不打攻坚之战,四处游猎。不仅能将整个菁国搅个天翻地覆,还能减少战士的伤亡,在战略和军事上都是无懈可击。太子与曌帝何尝不明白此中道理,可惜……这些上位者的心思之狠毒却是他都自叹不如的。

别的到还算了,让他有些担心的是手下那群常胜之军的情绪。他们在见到解州城内的景象之后,几场小胜带来的骄傲和自满都立即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件好事,但宁军从未打过如此艰难的战役。

在南宁城下的四日,使他们的步伐大大落后于关汉白的关靖军与肖青的荆砺军。

“真该死。”宁泽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在他看来,一个正常合格的军人本来就应该是骄傲,甚至天不怕地不怕的。任何诸如恐惧,害怕之类的情绪都是军人的大忌。

害怕意味着谨慎,谨慎虽是好事,但一个军人若是谨慎的过了头儿,那就成了怯懦。怯懦的军人便不配称之为军人。

对于这些明显是被南宁城拖出火来的士兵们,他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看样子也只有胜利才能让他们将骄傲再找回来了。

“命全军入城歇息。”

宁泽的拇指叩击着刀柄。他似乎很烦躁,但又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燥热,望着远处还在燃烧着的城楼,他陷入沉思……

接下来宁军与突威军却是在南宁城修整了整整五天,安抚士卒,调整士气。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十一日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辰?万物舒伸?执徐

太子还是很忙碌,他一点一点地翻阅着战报与折子,手指滑过粗糙的纸边,墨字一行行跃入眼帘。

刚才太子妃说了一句气话:“你要不然就抱着折子跟军报过吧。”这给了太子一种愧疚感——他的陪伴对于孩子与妻子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可是目下的诸多事宜,却不容他偷得片刻闲。

昨日他接到六弟周玉明的军报:朵兰三卫已被击溃,逃至星月河附近,他帅部正在仔细搜索这些草原骑兵的踪迹。

那么现在……或许周玉明已经将朵兰三卫歼灭了吧。可太子仔细一琢磨,发现这些都不切实际:凭着高卫苟延残喘的招式,没有十几天,周玉明是不可能将朵兰三卫全歼的——这些鞑子们狡猾的很。

太子颓丧地把一堆折子推开,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觉得自己纯粹是想得太多了。前线的仗打成这个样子,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期了。

他正想吩咐太监把折子卸走,胳膊肘一抬,案角的芙蓉砚台被碰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摔碎成数块。墨汁飞溅,洒得到处都是。

太子怔怔地注视着地面,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才南宁来了军报,说南宁已经被强攻下了,但是城内情形不容乐观——换句话说,整座城池,除了附近密集的水路有用外,就是一些破砖烂瓦。

比起宁泽的灰头土脸,关汉白这个新任将军倒是势如破竹。这让太子很欣慰。

关汉白入菁后先后攻占了合州旧城和渠江流域的礼仪城、忠县、涪县,此时正在进攻重中之重的无乃。

想到这里,太子的嘴唇不期然地翘了起来,双目放光。若是关汉白真的攻下了无乃,那太子还真要考虑提高他的官衔了。

“去,把无乃的城防要图拿来。”太子对着殿外侍立的宣威军下令。

“喏。”

皇宫内卷宗存储的很有规律,调阅方便。没一会儿,士兵便把他要的文卷取来。

太子连束带都等不及解,一把扯开,匆匆浏览了一番。他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先是欣喜,然后是惊讶,到后来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他把文卷抓在手里,匆匆离开座位,前往文武殿。

文武殿内的气氛很好,曌帝今日似乎很高兴,正在长榻上抱着卯瑜逗他玩。

“太子殿下。”门口的两名宣威军对着太子行礼。

曌帝仍在逗着卯瑜玩,常系在腰间的青色玉佩此刻正在卯瑜的双手见来回交换着。

太子过去行了个礼:“父皇。”曌帝头也没抬:“何事?”

“儿臣对当下战事有些独特的看法……”太子说得有些不自信,却丝毫不损语气中的兴奋。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曌帝,他转过脸来:“讲!”

“关汉白,要打无乃的罔城了。”太子的语气很激动。曌帝微微皱眉,有些莫名其妙,他觉得这没什么。可太子的下一句话,令他长髯一颤。

“守卫无乃的,是何烨熠。”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十四日

菁土,无乃,罔城

卯初?日始?单阏

罔城之中的县衙内,何烨熠一筹莫展。他奉温诀安旨意,火速来无乃抵御即将进犯的关靖军。虽然内心很不情愿,但他无法拒绝,还是来了。

而温诀安不知道的是,此举如同泼油救火。

此刻,何烨熠正在和一群将领们在帅案前演练曌军的进攻方式。

“敌将是跟随贤王的猛将关汉白,此人为灭北燕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刻他即将兵临城下,这不得不让我担忧啊。”何烨熠背着手,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一旁的小将奉承道:“今将军提七枝重兵,来解罔城之厄,期在必胜。”

“就是就是,有何将军在,吾主必然高枕无忧。”一旁侧立的罔城县令也跟着拍马道。

何烨熠的两道眉毛皱在一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略一招手,高声道:“抬上来!”

身旁的一众将领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可随着几名士兵走到庭院内,他们都被愕住了——那几人抬的,是一口上好的檀木黑棺。

众人还保持着谄媚的笑容,茫然地僵在原地。他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抬口棺材上来干吗?

在众人发着愣时,何烨熠已经去了头上所戴之冠,将一颗帅印放在棺顶,跪地顿首,直到流血满面:“我自从跟随先帝起,每感厚恩,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此时又感吾主恩遇,今日终于到了尽忠时刻!”

他身后一个都尉惊问道:“将军出师,何用此不祥之物?”他这话算是问到点上了,何烨熠此时就等着这一问。

“我受两主厚恩,誓以死报。今来罔城与关汉白决战,我若不能杀他,必为他所杀;就算不为他所杀,我也当自杀。故先备此棺,以示无空回之理!”

何烨熠说的情真意切,十分具有感染力,引得周围众人纷纷点头称赞。他见如此,又添了几句话道:

“我如今与关某死战,我若被关某所杀,你们便将我的尸体安放在这棺中中;我若杀了关某,便把他的脑袋放在这棺材里,回献我主。”

他说的慷慨激昂,一路脸红脖子粗地说下来,其余人等都是击掌叫好。

“我何烨熠意与曌军,殊死一战!”何烨熠眼中闪着狠恶的寒光。

身旁的部将们连忙七嘴八舌地奉承道:“将军如此忠勇,我等必然竭力相助!”

就在此刻,一名身裹铁甲的小校突然飞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声叫道:“曌军!来了!”

“什么!?”

何烨熠的脸色立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对于他来说,对于罔城所有的菁人来说,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此刻的罔城外,关靖军已经搭好营帐,驻扎了起来。

“赵都尉,李校尉……

“关将军。”

一群关靖军将领鱼贯走入帐篷,向关汉白点头示意,拱手为礼,不一刻便将还算宽敞的大帐挤的满满当当,关汉白赶紧令亲兵搬来座椅。

“关将军,这次我等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些事情的。”一名校尉的目光扫过众人,首先开言道。

见众人都是点头称是,他这才又接着说道:“咱们都是武人,这废话就不说了。此次东征,我军出人出力,大家的想头也就是一个,建功立业罢了,不然在座谁也不会提着脑袋到无乃来和何烨熠死磕。”

“诸位无须客套,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关汉白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帐外。

“好,关将军就是爽快,我就说嘛,关将军年纪虽轻,却是我大曌一等一的豪杰,和他说话还拐什么弯抹什么角?——我们请关将军帅兵攻任城。”

一位名叫任伍的校尉拱手道。他的言语中很是恳切。

关汉白怔了怔,旋即又问道:“这是为何?”

“守罔城可是何烨熠啊。”答者语气很低,似乎不太敢这么说。

关汉白冷笑一声:“亏你们还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仗还没打,怎么就生了退意?我告诉你们,攻菁之前,圣上便有旨意,遇何烨熠生退意者,视与菁贼同谋!斩立决!”

这几句话算是镇住了帐内众人,关汉白审视良久,竟无一人再敢开腔言讲。于是他便换了种柔和的语气道:

“诸位也见过不少大阵仗,何烨熠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之前我曌与之对决,十战六败。可眼下形式不同了。菁国不是以前的那个菁国了,我大曌也不是以前那个大曌了!”

关汉白盯着周边围坐的众人,厉声道:“此战若是不胜,我愧对关家列祖列宗;我不能杀了何烨熠,愧于圣上恩宠,到那时,烦请诸位割了我的脑袋面圣。就说我关汉白无能!没砍了何烨熠,无颜面圣!”

“关将军……”

关汉白这时却是压了压手,把脸沉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头儿:“我意已决,休要多言。”

关汉白这番话愤懑之情显而易见,一顿劈头盖脸的狠批将众人才刚刚萌生的退意浇灭。他的意思很明显——绝不可能改变攻罔城的计划。

他扫视众人,眼中也有鄙夷之意,眸光却是亮地让人不敢逼视,此时沉声道:“尔等视军国大事为儿戏,其罪当诛……此罪暂且记下,且待攻城时将功折罪。”

众人都被吓住,连忙喏喏而退。

关汉白转过身,扶住长案,双目在案上的地图上来回扫视。

攻罔城,的确是他一个大胆的想法。凭借手下关靖军的力量,只能勉强与罔城中守备的菁军持平。

不过……关汉白嘴角微微勾起,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他当过水军,长期征战在河域,了解罔城这种地区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

当他在城外看到,菁军驻守城外的大营错误地驻扎在低洼地区时,他高兴的快要跳起来。他立即命令关靖军搜集大船,并调走部分战马,令四千余熟于水战的士兵集结待命。

虽然命令才刚刚下达,但是关汉白自信能在一月之内攻下罔城,但是他还需要一个契机。

只要有了这个契机,罔城便唾手可得。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十九日

菁土,无乃,罔城

巳正?大荒落

关靖军在城外高处驻扎已有五日,未攻未撤。态度就像独狼对受伤的野牛,很想上来捕食一口,可又有所顾忌。

这让何烨熠很头疼。

另一方面,更让他恼火的是,有人将自己备棺言说一事报知温诀安。

温诀安很惊喜:“何烨熠忠勇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但一旁的和荣立即反驳道:“何烨熠恃血气之勇,欲与关靖军决死战,臣窃虑之。”

于是温诀安急令人传旨戒何烨熠:“关汉白智勇双全,切不可轻敌。可取则取,不可取便谨守罔城。”

想到这里,何烨熠的双目不禁眯了起来。就是这些搬弄是非、鼓唇弄舌的臣子太多,才让菁国日渐颓废,现如今,各地城县见曌军如见猛虎,全都望风而降。

如今想要组织一支与曌军长期抗衡的军队,如同痴人说梦。

何烨熠虽然坚信罔城在自己手下能够坚持月余,但是想要长期坚守下去……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他踱着步走出庭院。当看到天空上连绵的乌云时,何烨熠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这乱世……何日能结束啊。”

何烨熠从桌上拿起手下探子的报告,皱起眉头表示自己的态度——这根本就是浪费人力。派出去十五个士兵,能有一人接近到关靖军营地便不错了。

不过……何烨熠伸手摸摸胡子,按照关靖军的炊烟来算,来攻罔城的大约只有一万,可关靖军全军人数要比这个还要多些。那么其他人呢?

何烨熠很自然地想到是分兵去了其他地方。毕竟没必要为了无乃的一个城池而浪费时间——曌军的胃口,大着呢。

何烨熠把报告搁到了案几上,慢慢转头看向空中阴暗且不均的乌云。又要下雨了吧?他皱起眉,有些烦躁。

关靖军的到来似乎带着雨神的敕令,从军队驻扎在城外的第二天起,雨便下的瓢泼。这几日已连下了两天,今日又要下了?

“将军。”

罔城的县令小心地走进来:“将军,恐怕要春汛了。”

“嗯?”

“罔城靠近两条江河,此时下雨,恐怕是要连绵月余。到时候,江河水涨,城外的驻军恐怕……唔,我是想让城外的驻军尽早入城,也是休整嘛。”

县令恭敬地把双手垂在两侧,希望能换取这位将军的首肯。没有他的批准,城内根本没法采取大规模的行动。

何烨熠不喜欢他这种直言不讳的态度。硬梆梆地回答:“我军在月底就要对城外的曌军发动一次强烈的进攻,这时候一定要确保城内的稳定。”

何烨熠把“稳定”二字咬得很清晰,他可不希望现在出什么大乱子。

县令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有些不客气地说道:“那,我便只好退下了。”

他正要走,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竹简,轻轻放在案上:“这是城内人口总数的报告……”

“嗯嗯,知道了。”何烨熠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竹简,慢条斯理地回答,他见县令脸色不太好,又补充道:“你的建议我会和诸将商议的。”

说完,他便随手把这份报告丢到了后面的竹简堆里。

县令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份报告会被压到汗牛充栋的竹简之间,逐渐被人遗忘,直到几百年后的某一天被人挖出来,到那时候无论是罔城还是菁国,恐怕都已经灭亡很久了。

他见无法说服何烨熠,只得愤愤地离开此处。

而何烨熠则是很轻松,他默默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吹着热气喝下去。外面落下的雨丝很细,很绵,像春天时空飘浮的柳絮。顺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如若断线之珠,恰似珠帘。

呵。

何烨熠在空旷的屋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些守城的官员还真是傻的可怜,就目下而言,曌军铁蹄踏处,万物尽成齑粉。守城?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外面的天黑沉沉的,像玉帝打翻了砚台。突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像划破了天空。不一会儿,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地上劈里啪啦直响。

何烨熠想到。城外驻军所在位置的地势甚低;虽然附近有几座土山,离营稍远。

如今春雨连绵,军士艰辛。近来又有军士报说关靖军移于高阜处,又于各个水口预备战筏;倘江水泛涨……后果不堪设想。

他打算等大水淹了城外士兵的驻地后便立即投降,无兵无将,拿什么和曌军对峙?这样一来,忠与名都保住了。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何烨熠想到这里,不由得咧开嘴又笑出了声。

外面的大雨越来越疯狂,阴沉的天就像是要崩落了下来,狂风追着暴雨,暴雨赶着狂风,整个天地都处在如狂瀑般的雨水中。烈风卷着雨水抽在房顶的瓦片上,发出极其响亮的声音。

这雨,究竟要下到几时……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二十七日

菁土,无乃,罔城

午正?阴阳交相?敦牂

这是罔城连下大雨的第八天。地平线上,一直有些零碎而短促的闪电在闪着,雷声有着少许的间断。黑沉沉的乌云正从西边铺过来,那低沉的、连续不断的轰隆声从远方的天空传来,带来令人恐怖的讯息——暴雨今日仍不会停歇。

何烨熠独自一人站在檐下,身后炉上小壶中的热茶冒出的滚滚烟雾将他的背影衬的格外沧桑。

雨是越下越大,就如同瓢泼的一般,看那空中落下的雨就像一面大瀑布。一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暴雨已经连下八日,城外的军营早已被暴雨逼得迁至高地,但何烨熠仍不许他们退至城中。而令何烨熠困扰的是,城外的关靖军似乎并不着急捕食军营那些“孱弱的病羊”。

何烨熠的嘴角抽了抽,慢慢转过身来,有些困惑地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按理说,曌军应该火速出击,一举歼灭城外那些士兵,进一步削弱罔城的实力,可令人困惑的是,曌军并没有这么做。

这其中缘由为何,实在是耐人寻味……

何烨熠吹散杯口冒出的热气,慢慢啜了口茶。眼下罔城的态势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喜忧参半。

本就湿漉漉的天气更是好像沾满了粘腥,穿透人的衣服,将雨后的寒意带进人的骨子里。

连日的大雨阻挡了曌军进攻的步伐,可为罔城也没有增添一丝一毫的优势。大雨一停,曌军便会像猛虎一样扑来,到那时,有可能攻城的就不止关靖军一队人马了。

想到这里,何烨熠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让他头疼的事不光是城外的曌军,还有城内坚持迎敌的激进派将领。虽说主张投降的将军们都没开腔,可何烨熠仍能看出他们心中对曌军的恐惧。

菁国日落西山,此刻就算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何烨熠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

这时,一名报信的小校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凄声高叫道:“曌军……曌军,攻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又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闷雷的吼声。

外面暴风雨的喧嚣更猛烈了。风雨声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隆轰隆”的声音——这是洪水从河道里涌下来了。

关汉白站在高处的营寨外,看着阴沉的天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将令,全军速至江边登船。”

陆地相持,何用水具?

关汉白看何烨熠用兵不屯于广易之地,反龟缩于罔城险隘之处;方今春雨连绵,江河之水必然泛涨;他便早早差人堰住各处水口,等到水发之时,乘高就船,放水一淹,罔城之兵便皆为鱼鳖。

戌?万物灭尽?阉茂

罔城城外,菁军驻地

夜晚的空气又潮又闷,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锅底,黝黑而低沉,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只有雨声是极响的。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了整个夜空,炸雷一般震耳欲聋。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电闪雷鸣也越来越密集,仿佛大海从天而降,地上的一切都在暴雨中颤抖。

所有人都呆在军营内,不再出去——这么大的雨,曌军怎么会来袭营呢?

守营的都尉坐在帐内,望着那正冒着白气的小铜汤锅发愣。大到如吼的雨声,让人多了几分惊骇与不安。

可突然之间,外面传来了巨响,他只听得万马争奔,征鼙震地。

他急急走出营寨,却看见黑夜中的远处,似乎有一条白线在迅速接近。

那是洪水。

汹涌而来,夹杂着泥石,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好像是要吞噬一切似的。

肆虐的洪水像猛兽一样扑向了深夜中熟睡的菁军们,当士兵们互相叫喊着冲出营帐的时候水已经到腰部以上了,惊慌的菁军在黑暗中互相叫喊着、搀扶着向附近的山坡上逃命。

四面八方,大水骤至;军士乱窜,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漆黑的夜,到处都是齐腰深的水,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黑夜中只听到到处的水声和人们的呼喊声、尖叫声。

洪水很快就倾泻而下,摧毁着流经之处。闪电映照着暴雨形成的雨雾,连吸入鼻孔的空气仿佛都能化成水。

很快,平地之水已深有丈余,许多士兵跟着守营的军官逃到附近的小山上避水。众人登高望水,一片汪洋,无处躲避。

只见那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远处奔泻而来,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中,那轰轰隆隆的声音在拍打着岸边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震撼了观望者的心。

“是曌军!”

喧闹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众人慌了神,连忙不安地看着四周,左顾右盼地寻找曌军踪迹,却见远处数十艘大船过来。桅杆上一面大旗,金丝绣的“曌”字格外醒目。

前面的船队数量稍多一些有十数艘的样子,船只的规模倒和后面的几艘相同,只是后面的船只在这黑夜中竟浑身隐隐闪着冰冷的光芒,看上去倒像是几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杀曌贼!”

领头的军官全无惧怯,奋然前来接战,却被船头小校一箭射倒。

“愿降者!弃械!”小校拽满角弓,高声喝道。

山上的几名士兵相互看看,似乎打定了主要,将手中兵器一丢,伏地高叫“愿降”。

这两字似乎有一种独特的传染力。有了这几人带头,土山上的数百士兵也都纷纷丢掉兵刃,伏地道“愿降”。

另一面,关汉白将船四面围在一条长堤上。正中站着数百菁国军士,皆无衣甲,兵刃寡罕。可随着领头军官的呼喝声,居然还能上前与曌军相扛。

关汉白见劝降无果,便令放箭。士兵滑动船桨,退开数尺,船头士兵一齐放箭,射死菁兵大半。几名军官见事已危,便丢弃兵刃,跪地投降。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二十八日

菁土,无乃,罔城

卯?旭日升?单阏

关汉白抿住嘴,双目直直地盯着水中的某一处。一阵风吹过,残破的军旗的残片呼呼地舒展开来,发出“啪啪”的声音,让置身其中的人油然生出一种空寂的不安感。

他趁着水势未退,复上战船,引大小将校来攻罔城。

而此刻的罔城周围,白浪滔天,水势益甚,城垣渐渐浸塌,男女担土搬砖,填塞不住。

洪水从沸腾的河的上游直倾而下,汹涌澎湃,刹那间使人们不知所措。涛涛洪水就是一群凶猛强悍的饿狼,在河的两岸肆掠,瞬间,无数人一命呜呼,就连城中的茅草屋顶,也宛如变成了一叶叶小舟,在盲目地漂荡。迅速的,小城变作了一个别具一格的水城。

菁军众将,无不丧胆,慌忙来告何烨熠:“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趁找军未至,乘舟遁走,虽然失了城池,但尚可全身而退。”

可何烨熠这时候倒装起一副忠心耿耿的嘴脸来,他对着众将发誓道:“吾受王命,保守此城;但有言弃城而去者,斩!”

赶来劝退的众将一愣,旋即又迎合道:“某等愿以死据守!”

何烨熠大喜,又道:“山水骤至,岂能长存?到不了十日便自己退去了。”

便令城上设弓弩数百,军士严加防护,不敢懈怠。老幼居民,担土石填塞城垣。

可城墙上波涛汹涌,努浪涛天。暴雨更猛,狂风更紧,洪峰更狠,它冲向围堰和土墙的连结口,刚刚填堵起来的连结口上漏水了,两个碗口大的洞口,喷射着泥浆一般的黄水。

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困在城中的黄水并不伏帖,一忽儿向上冒,一忽儿向下钻,就像一把利刃猛穿猛削,把淤积撕开了条条裂缝,土块扑达扑达地落下来。

一名堵墙的民夫突然直起身来,他擦擦头上的汗珠,朝着远方看去,却看见薄雾之中,几个巨大的黑影在江水上的薄雾中影影绰绰……

“是曌军!!”

战船之上关汉白一挥令旗,下令水手升帆掌舵,将船速提了上去,朝着不远处的罔城城墙冲去。同时,还鸣起号角,令诸船便宜行事。

一阵微风吹过,薄雾消散些许,还有那船上来来回回走动着的全副武装的军士们,无一不表明着曌军强烈的杀意。

城墙上的一些民夫和士兵们被吓破了胆子,也不顾其他,纷纷跳水跑去。

片刻之后,关靖军令旗挥舞了船只上下,紧接着便是急促却有序的脚步声。而随着鼓声的响起,离着不远的前方船队也纷纷得到了消息,然后便一艘接着一艘的响起了号角声。

连续不断的福声自然也传到了城墙上菁军士兵的耳朵里,因为对方同样有着优秀的斥候,所以关汉白也没指望真能悄无声息的靠近前方的城墙。

只是如今两者已经相距不过五十丈,哪怕只用肉眼也能清晰的看清对方城墙上忙碌的士兵,对方若还想逃,自然没有丝毫的可能!

“放箭!”

关汉白猛然一挥手中的杏黄令旗,身边数十名精壮士兵立刻上前朝着城墙上的菁军放箭——即使到了此时,菁军士卒还在搬石锯木,努力修复被水冲毁了的城墙。

箭如飞蝗,射在菁军士兵身体上的同时,也提醒了他们。一些机灵的士兵立刻开始反击,双方不时有军士掉入水中,激起一阵阵零分水花。

水流湍急之下,船队很快就撞击在了城墙上。战船上的曌军士兵立即甩开钩子勾住小船,狠狠一拉便让小船定住,在弓箭手掩护下,一些士兵开始登墙杀人。

水中极其喧腾,不少士兵因为中箭或是纠缠而落入水中。但这没有完事,并非所有落水的军士都已经死亡,水中的搏斗也很激烈。落水者寄希望于将敌人按入水中淹死,或者用自己手指的兵刃杀死对方。

在登城战中,关靖军军就占据了明显的优势,他们身上所穿的甲胄,刀枪不入,甚至落入水中的士卒也比别人灵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靖军占有了绝对的优势,将城墙上死守的菁军士兵斩杀大半,战船也冲破了离水面不高的城墙,朝着城内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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