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跟班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但是面对满祠堂的青壮男人,又不敢发,现在看到乳臭未干的王阿奴跳出来,如同打瞌睡的时候,正好有人送来了一个枕头,终于找了一个出气的机会。
于是他满脸不屑的说道:“喔唷,这是谁啊?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屁孩?大人们正在讨论正经事,你懂什么?真是人家在马路边说话,你在旁边的茅坑里插嘴。”
“这是我的侄孙,叫阿奴”。王玖族长解释道。
“王族长,难道你们王家庄,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能到祠堂讲事情了?我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
族长知道,金跟班是以此为由头撒气。
所以对于这些口舌上的便宜,他根本不计较,反而一本正经的说道:“有志不在年高,无论岁数大小,只要说的有道理,听听又何妨?何况别看他个子不高,但是也十五岁了,在有些人家,和他差不多年纪,都已经撑门立户啦。”
金跟班原来打算来个一连串的风凉话,弄个大拼盘,被族长这一番话顶在那,硬生生的又噎回了肚子里。
等到族长讲完后,王阿奴径直走到金跟班面前,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请问,你们之所以要庄子上出童女,是不是为了求雨?”
金跟班一听,乐了,没正面回答王阿奴的提问,反而扭头对身边的族长说道:“王族长,你这侄孙,怕不是个大傻子吧?不是为了求雨,谁吃饱了撑的,要什么童女?”
王阿奴根本不搭理他的讥讽,继续问道:“那么,是不是只要天下雨了,你们就不要再用童女去祭河神了?”
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让金跟班肚子里的气,撒的根本不彻底、不过瘾、不通透。
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金跟班又不敢来硬的,于是不耐烦的说:“宋啬夫他老人家说了,用童女求雨,是历古以来就传下来的规矩,不用童女,你有什么好法子能让老天爷下雨?”
这明显是没有直接回答,王阿奴继续追问:“请正面回答我,是不是下雨的话,就不要用童女了?”
金跟班无奈的说:“我做不了这个主,得问上面的人,应该是吧。”
祠堂里一阵起哄:“既然做不了主,那还在这唧唧歪歪说个球啊,叫上面能做主的来回答。”
王阿奴正色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爱惜一切生命,断然不会要求拿活人祭神。但是你们却肆意曲解,不把人命当人命,打着上天的由头,滥杀无辜,心里这些蝇营狗苟,难道就不怕老天爷知道后,怪罪下来吗?”
金跟班是个大老粗,自然听不懂什么叫好生之德,但是对老天爷怪罪这几个字,还是听得懂的,看这小孩年纪不大,说话却是文绉绉的,心里也是一哆嗦,便问道:“上天为什么怪罪啊?我可什么都没做。”
“世间万物,皆为上天孕育,人到了世间,要的是多积德行善,做一个好人,这些善行,上天自然会知道,会泽被子孙后代;但是假如坏了良心做恶事,老天爷也会知道,自然也饶不过。”
金跟班听到老天爷饶不过,更是有点慌:“你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我就是个跑腿的,说吧,你想怎么样?”
“你回去告诉当官的,我要和他打个赌。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还是没有下雨,就用我去祭河神。如果下雨了,我们庄,一不交童女,二不多缴额外的公粮”。王阿奴的声音,斩钉截铁。
金跟班还没反应过来,祠堂里的那些年轻人就开始起哄:“阿奴,别理睬他们,让他们这些做官的,先把自己的家里人拿出来祭神。”
金跟班听到这样的话,刚准备发火,但是看到那些眼睛里似乎要喷火的年轻人,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族长,期待王玖族长说几句,给他个台阶下。
很不凑巧,王玖族长恰巧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他有点下不来台,但又不敢来硬的,王家庄和别的庄不一样,虽然人不多,不是个大庄子,但是男人们都是从小就练武术,能打架的名声,县里都知道。
给他解围的,竟然是王阿奴。
“各位爷爷、伯伯、叔叔和哥哥,阿叔经常和我们讲,在我和海棠妹妹小的时候,家里遇到了饥荒,他带着我们一路讨饭,要不是王家庄人大仁大义,好心收留,我们三个人的命,十几年前就没了。养育之恩,没齿难忘,现在王家庄遇到难处,我们理应报答,就算搭上我这条命,又算什么呢。”
这句话一出口,围观的人不禁唏嘘一片,嘈杂声夹杂和咒骂声,比刚才又更大了一些。
然后,王阿奴对着金跟班说:“不知道可否帮我把话带到?”
金跟班想通了,这是下台阶的最好机会。如果还死要面子在这逞能硬顶,激起民愤是肯定的,几十个人围上来,挨顿打,受点皮肉之苦还算好的,假如有些年轻人下手没个轻重,自己一不小心嗝屁了,那就亏大发了。
毕竟自己就是个临时工,死了连个因公殉职都捞不到,实在不值得。
他只知道童女有用,王阿奴却个男的,不知道拿去祭神有没有用,还有什么粮食多缴少缴的问题,更不是他能决定的。
但是现在也烦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脱身才是第一要务。
于是立刻就坡下驴,对王阿奴说道:“好,我现在就回去,向宋啬夫他老人家报告。”
金跟班带着几个轿夫,忙不迭的抬着空轿子走了,连族长叫他们在这吃个午饭都没答应。
他心想:还吃饭呢?早走早安全。
海棠拉住王阿奴的手,哭的眼睛都肿了:“阿哥,我去做童女好了,没事的,你不要替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王铁牛他们几个年轻人,也在责怪王阿奴:答应他们干嘛?假如三天之内不下雨,到时理就不在我们这边了。就不应该答应,他们敢来硬的,打就打,谁怕谁?
王阿奴胸有成竹的说道:“我主要是让他答应不多缴公粮,你们就放心吧,三天内肯定会下雨。”
族长挥挥手,让大家散了,对于王阿奴三天之内必然下雨的保证,他将信将疑,疑的是,因为以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判断,并没有感觉任何要下雨的前兆。
信的是,王阿奴这孩子,从小到大,本本分分,不打诳语,难道为了救他妹妹心切,乱了神智,才夸下海口?
宋啬夫看到金跟班一行抬着空轿子回来了,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听说王家庄不交人,宋啬夫把桌子一拍:“看来他们是昏头了,我的话竟然都敢不听,上下左右都不知道了,明天一早我亲自去,把人带走。”
“大老爷,你要冷静,王家庄的人不简单,可能是有人给他们出了主意”。
“什么意思?”
“因为过程中,族长说了一句话,普通的乡民,根本想不到这句话。”
“什么话?”
“他问这件事情,有官府的正式文书吗?如果有的话,把文书给他一份,他照此办理;如果没有的话,他就没法办。”
这句话,让宋啬夫愣住了,他本来就是诈人的,他一直习惯用这种方式,因为老百姓又不懂官场上这一套,他说什么,老百姓都信。
现在王家庄叫他拿出文书,这是让他为难了。这样的事情,哪敢落到纸上,落到纸上,将来人家拿着这东西去县衙里告,自己一准完犊子。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心想王家庄,也没听说有什么人在外做官啊,怎么会突然提到要自己出具官府文书这些事,自己该怎么回答呢?看来对这个王家庄,还要进一步摸摸底。
在这间隙,金领班又对他说了王阿奴提出打赌的事情,他心想,有了。
他看了看外边的天,问道:“老金,你说这天,会下雨吗?”
金领班说:“我看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啊。”
“那就依了他。”
“大老爷,不要童女了?童男也行?”
“什么童男童女的,都不要了,赌的是他们今年缴的公粮是涨一成还是五成,三天内下雨,就涨一成,不下雨,就涨五成。”
金跟班刚准备走,宋啬夫又叫住了他:“你去过王家庄后,再去其他两个乡跑一趟,让他们把那两个童女先送回去,下一步怎么办,等我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