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然不是燃灯一脉的佛法。”
遥望那名好似口含天宪的儒家修士,谢端阳心中暗自念道。
明州一地佛法,几乎都是从燃灯佛宗中流传衍生而来,其间脉络清晰。
自己目前好歹是金光寺的嫡传,对此一望即知。
但萧二先生当下所讲佛法,虽说亦是以火法入道,但与燃灯佛法却是大不相同。
燃灯佛法,点起一盏心灯,本质不在于火,而在一个心字。
相比之下,对方现下所讲,要更加偏近于火法本质些。
具体高低玄妙灵用如何,不好说。
只不过比心灯法,更易入门,对天资悟性的要求更低。
之后进展也更稳,却是不难看得出来。
心灯法门,对资质要求委实是高了些。
燃灯佛宗坐拥明州一地,几乎没有其它大门派能够与之竞争,也没有严禁心灯法门流传出去,反而有意推动。
但是历年选出的佛苗,仍是有数,单是本山与金光寺这样的嫡传支脉尚且不够分。
若非如此,谢端阳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拜入金光寺,成为住持入室弟子。
其身份来历,严格来说,毕竟还是有几分不甚清白。
比不上打小出身在明州的本土修士根正苗红。
而这门佛法,普适性就要高出许多。
谢端阳听了几耳朵,就大致确定基本只要有些火行修习天赋的修士,都不难以此入门。
要知道,普天之下的修士中,就以修习火法的最多。
而更难得之处,在于此法入门简单,之后登高的气象也称得上玄妙不俗。
自己在玩火一事上,也算是行家了,但当萧二先生讲到深处,也有些一时难以尽悟。
这就意味着,可以一部功法走到底。
起码结婴之前,都不需要重新换修法门,可以节省许多光阴心力。
不得不说,此人此举,大有意味。
据说大晋四大佛宗之一的净火宗,就是以火法称雄,佛法大成时,动念即可焚毁万物。
不知道与今天听到的这部功法,有无关系。
而萧二身为儒家门徒,又为何对此钻研如何之深。
谢端阳只是可惜,其今天在此讲法,主要说的是修行路上的心得体悟,多是堂皇正道。
具体术法的应用,却是罕见提及,否则自己是真心想见识下。
净火宗号称大晋火法第一的名头,可不是自吹自擂,而是有着实打实的份量。
他还只是可惜,而按辈分算是其师叔的神清老僧,眼神却是晦暗起来,比刚才还要心念起伏。
他当初做错了选择,在道途上算是走了岔路,再难突破。
但是相较于心灯法门,净火宗的佛法,似乎更为适合自身,或许能解除自身当下桎梏?
最起码,比起修行艰难的明王诀,路数要来得接近。
无论是转修的难度,还是今后的成就,都更容易看到。
看得出来,萧二先生绝不是随随便便选择在今天讲解这部佛法的,而是有的放矢。
想是早将老和尚神清当下的处境打探清楚,然后针对性地进行布置。
这才是真正可怖的地方。
而神清参禅多年,一颗佛心本来也没那么容易动摇。
但他心境有着破绽,所以才被这位精于问心的天策主事寻隙而入。
当然,也不至于说直接让老和尚心生内魔,数百年道行修为一朝沦丧。
无非是播下一粒种子而已,至于今后如何发展,半数要看天命。
至于余下半数,自然是老和尚自身禅心定力了。
如果他悟心足够,又有缘法,萧二今天所说,反而会助益其打破瓶颈,再进一层楼。
甚至有那么几许希望,去巴望原本虚无缥缈的元婴之境。
届时老和尚还得要捏着鼻子感谢对方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可以说这位儒门高人分寸把握极好。
也看得出来,他或者其背后的大晋朝廷,还是不欲在明州硬来,与一众佛寺撕破脸皮。
不过单说今天,无疑是其压过了神清和尚与金光寺一头。
但是里面的门道,练气、筑基的底层修士,九成九是看不出来。
唯有作为各家代表的结丹高人,才能够后知后觉,或多或少地琢磨出几分玄机。
当然这些,与谢端阳关系不大。
他只是借助太虚宝镜,将两人讲经说法时散逸的法意收集摹拓下来,最终在镜中聚拢成三卷完整的佛门功法出来。
今后以他山之石,攻己方之玉。
估计即便是寻常结丹人物,收获也不会更多。
如果不是不便当众离开,谢端阳倒是真心想回返大轮寺的那处九层高塔别馆中,将这三册佛修功法从镜中“搬运”誊写下来。
不过好在,也就只剩最后一日而已。
今天晚上的山顶,比昨夜要安静许多,少有人互相走动攀援关系。
连续听了两名高人,尤其其中还有位结丹后期比较没有藏私的讲法。
与会中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领悟,自然是要趁这份灵感还未消散之前抓紧打坐,看看能否将其转化为真实的修为增长。
虽说此地称不上适于闭关的静室,但有一众结丹高人在场,也不会有人在眼皮子底下胆敢作祟。
要不然,就是三五名至交好友聚在一起,彼此交流心得体悟。
谢端阳亦是随波逐流,同修士待在一起,时不时说上三两句,并不十分用心。
然而那些人却是格外郑重,他们基本来自几家与大轮寺亲近的寺观。
即便本人不好打听,也有带队的提点,知道其早已是金光寺真传,更蒙住持神光青眼收入门下。
来这里只为代表大轮寺走个过场而已,大家身份地位不同。
这就,很没意思了。
谢端阳本来还是多点拨他们几句,当下修行的碍难所在。
散了重修,然后再散,在筑基这层的体悟,他自认即便是结丹,也多半没有自己来得清楚明白。
但见他们恭谨拘束模样,兴趣不由大减,所说的内容,就自然而然大打个折扣了。
饶是如此,那些人听了也是连连点头,感概果然不愧是大派真传,此行受益匪浅。
神清、萧二先生境界虽高,但却是面向所有人讲法,效果比之谢端阳这般小范围针对本人量身定做,其实尚有不如。
最巅顶处,老和尚早已恢复了止水心境,与一众同道心平气和说着话。
无关修行,只是闲谈。
即便他真有心转修净火寺佛法,自然也有门路,不需要去询问萧二这个外人。
而等到正式确立拣选哪部功法修行前,他肯定也要请金光寺内那位闭关的元婴太上长老,掌眼过后才好正式修习。
至于萧二旁边,亦不冷清。
毕竟他好歹是代表大晋朝廷,也有十数家亲近的门派家族代表。
何况今天之后,他在明州修界的份量,必然有个不小提升。
若非今天修士太多,代表金光寺的明清老和尚等在场,簇拥过来的人只会更多,翻上几番都不出奇。
不过可以想见,待论法大会结束后,明州天策署内,定会迎来一拨儿人潮。
许多希冀着更进一步的家族,会私底下前去拜会投靠。
儒家书院的门生,少有在山中苦修不出的。
萧二自身就曾为官牧守一方,对这些人情往来规矩应酬并不陌生。
脸带笑容,比起白日讲法之时,态度要和气许多,毫无结丹后期高人的架子。
但其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应付这些人,他不过只是用了两分心思。
实则早已分出大半,暗中传音给天策署的那些修士供奉,让他们分头行动。
萧二今天登台讲法,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冲着金光寺,还有那位神清上师而去。
其实他真正目的,还是在那些参加法会的无数练气、筑基修士身上。
当时他将自身苦修的“浩然剑诀”催运开来,笼罩整座会场山上山下,同时“问剑”这数千修士。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他当时有些像是条顺势而下的河流。
而一个个修士,即是拦路的石头。
根据激荡反馈来的涟漪波澜,萧二就能大致探测出对方的修为、悟性、心性。
当然,他毕竟尚未凝结元婴,修为有限,又没有天策别院的阵法禁制辅助。
而法会上的修士,数目又着实太多。
所以注定他所看到的,只是个很粗略的大概情况。
如谢端阳这般本身法力神识高明,又精于藏气的,就要“走眼”许多。
而萧二先生如此做,自然就是想要探测下场中有那些出色的人物,做到心中有数。
那些得了他命令的修士,即是按图索骥,去寻那些在其眼中根底雄厚扎实的,气机比其他人浓烈明亮的散修。
邀请他们加入天策,成为名大晋的仙师供奉。
当然,即便对方是门派世家出身,也依旧被其记录下来,留待日后再派人慢慢接触。
大多只是例行公事,但也很是有几个,被萧二先生重点关注,记在心中。
单说法力、神识、道心,都是将来比较有希望突破筑基,成就结丹上师的。
虽说这手术法不是专门探测,在最重要的灵根资质上,看不出什么。
不过有这等根基的,资质大体都不会差,除非是有什么天大的机缘在身。
而他加重留意的人中,自然而然,少不了谢端阳一个。
对此,萧二并不意外。
毕竟他一眼就认出对方正好是那天在天策别院之外,身携凝练煞气,引得自己心生感应之人。
当然,饶是萧二已经尽量不“低估”谢端阳,但因为其习惯了收敛法力神识,在其心目中的定位还是要降上二三等的。
他小看了谢端阳,但谢端阳却是丝毫不敢大意,反而加倍小心。
本来他就没打算在论法大会上太出风头,对得起大轮寺拿出的待遇即可。
而今天亲眼见到萧二先生的修为与玄奇术法后,更是打定主意,再将实力压上一压。
明日的交手,绝不动用其它法器神通,只以自身佛门修为对敌。
没有运起神识,单以本身目力朝各寺庙家族方向扫视一圈,将自己明天可能要对上的人记在心中。
“就三到五名罢,如果名次太低,也有些对不起当下身份,回去金光寺后,可能反而引得小人活动心思。”
谢端阳收回视线,瞑目打坐,暗自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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