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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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芳已经将上书念完了三遍了,嘉靖却浑似没有听到。
此刻已是正午,吕芳心里焦急,轻轻催了一声:
“皇上,二三千人都等着呢……”
出乎意料的是,嘉靖并未回应,而是忽然问道:
“吴兑呢,他把神机营调回京,那人呢?此刻在何处啊?”
吕芳尚未接到密报,但凭军情急报可知,事情来得太突然,李庭竹又临阵失误,若非李成梁挡了一阵子,加上吴兑昨夜把神机营调回城内,此时的局面已经不堪设想,皇上恐怕都要离京暂避了。但说到吴兑,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他轻轻喟叹一声,道:
“那吴兑,吧神机营调回来,估摸着,李庭竹一开始也不愿意,是他擅自做主的……这人啊,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唉……
嘉靖暗自叹了口气,想到昨夜若非神机营回防进城,局面多半就已经失控了。李庭竹毕竟是总督戎政,吴兑一个总兵,真要拧起来,也还是拧不过的。他能提前把神机营调回京城回防,的确已经是尽到了责任了。此时此刻,想必此人已经被李庭竹给囚禁了?
“景王呢,也没有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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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沉默一会儿,这时才看了一眼群臣的上书,喃喃道:“不就是想让景王即位嘛……有那么急的吗?严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他大体也猜得到——
先是辽阳失守,那多半是严嵩说动了杨博所致……紧接着是图们汗入塞,李庭竹放水,自然都是有步骤的……要是没有李成梁、吴兑两个人,此时的京师已经被五六万人团团围住了,而且手里竟无兵可用……如果这时候这道上书呈上来,他就没有一丝余地了,甚至连南下南京都会被群臣阻挡……
眼下呢,
图们汗恐怕都要到德胜门了?
神机营自是能挡得住,可外面呢?整个辽东,宣大一线,自然也会飞出幺蛾子。这次既然有俺答的长子叛乱,那就说明:他们也想翻了俺答的盘子……再有,那就是江右、江南,奸党会不会闹出内乱?
这些都能料得到,料不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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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怎么那么笃定?
景王到底可不可靠?
他跟严世蕃到底有什么秘密?
甚至说,
景王还是原来的那个圳儿吗?
一念至此,
他忽然后悔——
应该早早见他一面的……
但此刻,虽说立景王为太子,已经是不得不走的棋,可让人逼着走,与自己主动走,真的还是两样感受。
他踱了几圈,踏到的果然又是一个“困”卦,心头更是不安,不由地想起了朱墨,忽然不知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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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
吕芳向宫外张望,果然见到了陈洪、李彬,忍不住又轻轻催促了一声。
“好吧……就遂了他们的意吧……让裕王不要回来了,就在安陆守陵……吕芳啊,你多派点人去,别让人把他害了……”
吕芳心头黯然,低声道:
“皇上,要么再拖一拖……”
嘉靖却忽然苦笑,
“拖不了了……”
他自十四岁登基,从来没有一天不在风浪之中,四十多年了,似乎还没有像今天这么无奈过……他平生谋事,都是顺势而为,让裕王监国,是为了让裕王自己去解决问题,要说阴谋,那是没有的,而是势所必然……
让景王回京,是因为裕王的确没做好,让矛盾彻底摊开了,他这时候需要一个皇子在前面挡着,慢慢运转,让危机解除,而后再看景王自己的表现,如果他能表现得更好,自然就让他登基,如果表现不好,又或者群臣仍是不满意,那就再看再说……
这里面,也是没有阴谋的。可严家人总是认为自己用阴谋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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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
他又想起了当时跟朱墨在小院中的对谈——
群臣总是这样针对皇家,自有其深层的动力;不是让群臣服从皇家的规矩,就是皇家服从群臣的愿望,这是没法改变的……要想摆脱这个困境,就只有彻底变法,而彻底变法,就只有先彻底打击……
景王做了太子也好,先把这关口过了再说……
“吕芳啊,去吧,告诉他们,景王也是监国太子,徐阶、严嵩辅政,严世蕃、张居正也帮衬着……其他人就不进枢密台了……景王回京之前,他们四个人商量着办,司礼监代景王列席……”
他稍加思索,做了一点变通,将朝局在原来的内阁和裕王的枢密台之间做了个折中,人还是原来的人,只是多了一个景王代替自己。
吕芳琢磨一会儿,又自深深佩服——
这皇上在关键时刻,总是能拿出好办法,四十年来,几乎没有变过……
他心里稍安,也没有拟旨,只是把这个意思重新想了一遍,想好了一套说辞,当即往建极殿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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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徐阶与众臣,听完吕芳的口谕,人人均感极为妥当。
吕本、吴鹏等老司机瞬间就找到了感觉,上前恭喜道:“恭喜阁老复出,天下有望矣……”
恭喜阁老,
恭喜阁老……
众臣自也听得出来,阁老这个称呼,在此时此刻,那是有着不一样的意思,那就是回到了此前的常规了。
严嵩点点头,端坐在为首的太师椅上,道:
“徐阁老,还是老样子,坐,坐下来说……”
徐阶也只好坐在他对面偏下一些的位子,刚刚坐定,的确感觉跟以前在玉熙宫议事时差不多了。
严嵩锊锊须发,故作忧虑道:
“难得今日大家都在,几位尚书大人,几位阁老,既然都在,那就抓紧了,先议议京师解围之策,再说说辽东,汇总个方略出来,回头给吕公公过目,等景王殿下回京,一切就照旧啦……”
嗯嗯,
众臣一片赞许,七嘴八舌就议起来。有了严嵩坐镇,这些大臣自是个个卖力,很快就拿出了可行的方略——
李庭竹迅速分兵一道,加强京师防御;梁梦龙署理蓟辽总督,但杨博加了钦差,可便宜行事,等于仍然掌握蓟辽一切大权;吴兑以京营总兵身份,迅速回京,主持京城防御,直接听命于枢密台。
这些是急务。
紧接着,又是一道拟议——
江右大案,改定为民变,不再提谋反,但裕王先前所用的人,陈以勤革职,以江右民变案,交部议论处,范应期、殷士儋降一级录用;严家的张经、张雨、鄢懋卿等闲置之人,各自都得了官职。
大事定下来,严嵩便推说疲累,提前回家了。严世蕃和徐阶主持之下,徐阶无话可说,等于成了严家的一言堂。
出了建极殿,徐阶、李春芳远远望着严世蕃带着一大群大臣在禁城内大摇大摆,两人不约而同长长一叹。
李春芳道:
“少湖啊,高肃卿以前有一手诗,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侍……呵呵,我今日才知此诗之妙啊……”
呵呵,
徐阶也是苦笑,只觉得这朝局瞬息万变,这么一转眼,严嵩父子又权势熏天了,而皇上都被逼得一筹莫展……
“谁说不是啊……只是难为了太岳他们几个,这会儿还在辛苦防御图们汗呢……”
李春芳一生经历那么多,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寒心,憋了好一阵子,只觉得无论谁当政,都要比严嵩好上一百倍,粗口也终于爆了出来:
“我呸!特么的!这父子俩真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