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凉建炎十五年春,江南草长莺飞。
长江下游,华亭渡口。
这里是长江的入海口,江面宽阔,静水流深,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江面上,船只稀少,偶尔看见一两只渔船划过静谧的水面,进入华亭渡口。
浪子展飞正悠然地躺在一叶小舟上,眯着眼,凝望着一望无垠的蔚蓝色天空,任小舟在江面上自由飘荡。这是展飞在小舟上度过的第十二天,他从洞庭湖买舟而下,就这么随江而下地飘荡着。在第十二天的午后,小舟飘飘荡荡,到了长江入海口。是随波逐流乘桴浮于海呢还是弃舟上岸追寻江南的春天呢?展飞有些难以取舍了。他可从来都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啊!
然而,很快,就有人替他做好了决定。
只见上游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两艘大趸船,顺流而下,速度极快,距离展飞的这一叶小舟越来越近,等趸船上的人发觉前面飘着一叶小舟时,已经来不及避让了,趸船吃水很深,根本无法转舵。
小舟上的展飞正望着天空中飞过的几只海鸥出神,待到察觉危险来临,小船已经无法避开。只见大趸船直直地撞向展飞的这一叶小舟,哗啦一声,小舟被撞得粉碎,大趸船稍不停留,向下游驶去,面上漂浮着几块破碎的木片,随着水波起伏,另一艘大趸船紧跟着碾过这些木屑碎片,扬长而去。
江面上一片寂静,展飞不知在哪里?或许已经沉到了江底?
突然,江面上泛起水泡,紧接着,哗啦一声响,一个人影窜出水面,仔细一看,正是浪子展飞。原来小舟被大趸船撞碎,展飞翻身落水,等他浮出江面时,准备找大趸船理论时,大趸船已经顺流远去,不见了踪影。只见展飞跃出水面,瞅准一片碎木片,脚尖在江面上轻轻一点,稳稳地踩在木片上,随着木片起伏摇摆,飘向岸边。
展飞本来惬意地飘荡在江面上,如今却遭了这无妄之灾,成了落汤鸡,不由得心头火气,指着远去的大趸船远去的方向高声叫骂:“狗贼,瞎了你们的狗眼了,没看见老子正在晒太阳吗?有多远滚多远,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大趸船已经远去,哪里能听到展飞的这一番痛骂?展飞也感到自己骂得无趣,于是自嘲地笑了笑,看看岸边近了,四下无人,于是飞身而起,如一只鸥鸟一般,轻轻地跃到了岸上。展飞回头看了看这飞身一跃的距离,心下得意,自己的轻功似乎又精进了不少。
展飞笑着自言自语地说道:“得了,这下不用纠结出海还是上岸的事情了,小舟被撞坏,没兴致去海上浪了,江南的春色正浓,干脆去扬州逛一圈吧。”展飞打定主意,在岸边的草丛中晾干衣服,准备找一处市镇,先饱餐一顿,小舟上载的酒被撞得粉碎,唉,没长眼睛的狗东西,可惜了几坛好酒!前面不远处就是华亭渡口,那里人烟阜盛,展飞酒瘾发作,去市镇找个酒肆痛痛快快地喝几杯才好。
展飞沿着江岸缓步而行,傍晚的时候来到华亭渡口,在一处临江的酒肆上选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要好酒饭,伙计先送上酒来,展飞痛快地畅饮了几杯,心情立即大好。
从窗户望出去,整个渡口一览无余。江风习习,船只往来,展飞一大碗一大碗地喝着老酒,被撞落水的不快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临近傍晚,渡口中热闹起来,有打鱼归来的小船,有装运货物的大船,忙忙碌碌,温暖坚实。
华亭渡口桅杆林立,突然,一艘海船引起了展飞的注意。华亭渡口临近长江入海口,常有海船来这里补给淡水和食物,没什么奇怪的,只是眼前的这艘海船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引起了展飞极大的兴趣,他正有出海遨游的愿望,如果能乘坐这么大的海船畅游四海岂不快哉?展飞注意到海船上影影绰绰,似乎正在忙着装载货物,朝海船的两旁望去,展飞发现了两艘大趸船,一左一右紧靠在海船的旁边。看到趸船,展飞心中一动,这会不会就是撞碎自己小舟害自己成了落汤鸡的趸船?十有八九就是。展飞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心中说道:“好啊,撞了老子,跑到这里躲着,今天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老子跟你们没完。”一碗酒下肚,展飞决定去找大趸船理论,乘便一探海船的情形,看海船计划去向何处,能不能搭乘自己,说不定可以实现出海的心愿。
展飞喝干坛子中的酒,起身下楼,去渡口趸船上讨个说法。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华亭渡口渔火点点。
展飞来到江边,只见两条趸船与海船上搭着七八条木板,装卸的苦力正忙个不停,把趸船上的货物扛上海船,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源源不断地搬运到了海船上,不知是什么货物?不像是补给淡水和食物的,看样子搬运的倒像是粮食之类,两条趸船吃水很深,展飞心中吃惊,如果真的是粮食,这得装了有多少粮食啊?展飞心中不免疑惑,谁这么大手笔一下子转运这么多粮食?这么多的粮食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出海运到哪里去?
展飞避开火光,悄悄靠近右手边的一艘大趸船,一眼望过去,只见船舱中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数不清的麻袋,从飘来的气味判断,麻袋中装的正是晾晒干燥的粮食,十几个个苦力正来回不断地往海船上搬运,几名劲装汉子催促着他们加紧搬运。展飞悄悄摸到右边的趸船旁边,也是同样的情形。从劲装汉子的衣着来看,眼前这些人应该是水鬼帮的帮众。水鬼帮是盘踞在长江上的第一大帮,控制着整个长江水面的船只货运。展飞心中说道:“原来是水鬼帮的狗东西撞碎了老子的小舟,不知道这里是水鬼帮的那位高手领头?”展飞正想高声喝问,转念一想,不知道水鬼帮帮主许七郎有没有在这附近?说不定在眼前的海船上,还是先打探清楚,如果许七郎在这里,正好直接找他理论。
展飞避开灯光,悄悄摸上海船,只见甲板上站着几名红衣汉子,正严密地监视着装卸粮食的苦力,船上气氛诡异。那衣着却不是水鬼帮的装束,展飞心中疑惑,“奇怪,这是何帮派的人?怎么如此面生!”展飞好奇心大盛,决定趁那些红衣汉子不备,潜入船舱一探究竟。
展飞借着暗影移动到舱门附近,眼看就要闪身潜入舱内,却被一个暗哨发现,只听有人大喊道:“什么人?站出来!”
展飞苦笑了一声,嘀咕了一声:“好家伙,竟然有暗哨!”这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只见甲板上的红衣汉子迅速围了过来,展飞笑了笑,从暗影中走出来。
为首的一名红衣汉子打量着展飞,见眼前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青布衣衫,不像是江湖人士,他厉声骂道:“好小子,你是什么人?偷偷摸摸地上船来干什么?”
展飞不想多生事端,心想先下船去等夜深人静之际再来查探不迟,于是说道:“小可在渡口来买鱼,看到这艘气派的大海船,误打误撞上了这船,小可知道错了,这就下船去。”
为首的红衣汉子怒骂一声,说道:“小子,瞎了你的狗眼,这船也是你敢上来的?还不快滚!”
“是,是,小可这就下船去。”展飞嘴上连声答应,脚下却不慌不忙,缓步往船舷方向走去。
只听一个红衣汉子低声说道:“周大哥,这人形迹可疑,多半不怀好意,可别坏了舵主的大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痛快!”说着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姓周的首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红衣汉子提刀上前就要一刀结果了展飞的性命。
展飞已经来到了船舷边,见大刀砍来,转身飞起一脚,踢中对方,那个红衣汉子连人带刀飞出船舷,扑通一声落入长江中不见了踪影。
这一下震惊了甲板上的所有人。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年轻人竟然是个武功好手,那些红衣汉子又惊又怒,连声斥骂,抽刀追杀展飞。那些搬运麻袋的苦力丢下麻袋,刀剑无眼,远远地躲到一边为妙。
展飞被逼出手,不再犹豫,立即展开身形在那些红衣汉子中间穿插出击,片刻之间击倒了一大片,好在展飞没有下重手,那些红衣汉子并无性命之忧。
甲板上的打斗已经惊动了船舱里的人,只见几名劲装汉子簇拥着一位神情威武的锦衣老者来到了甲板上。那老者盯着展飞出手,心中疑惑,这小子是什么人?只见这老者喊了一声“住手”,双方都收住攻击之势。
锦衣老者打量着展飞,说道:“老夫彭鲲,这位少侠面生得紧,不知怎么称呼?”
展飞一惊,“彭鲲?难道是海鲸帮的舵主彭鲲?海鲸帮素来在海上活动,什么时候与水鬼帮勾搭上了?”他心中明白,眼前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自己贸然闯入别人的船上,又生出事端,还是不报自己的姓名为好,他笑了笑,装作不认识对方,故意说道:“彭鲲?没听说过。小可没名没姓,不说也罢。”
彭鲲耐心极好,说道:“看少侠武功,绝不是无名之辈。既然不愿见示,老夫也不强人所难,今日有缘见面,就请到船舱中喝一杯如何?”彭鲲心下盘算无论如何不能让展飞活着下船去,他见展飞轻功了得,在甲板上动手如果让展飞溜了就麻烦了,于是客客气气地请展飞到船舱中,好一举击杀。
展飞当然清楚彭鲲的心思,他昂然不惧,既然对方邀请岂有不去之理?正好到船舱中一探究竟。展飞说道:“老先生有此雅兴,小可岂能辜负美意?”说着举步朝船舱走去。
展飞全身戒备,正要跨进船舱,突然,船舱中跑出来一个人,差点儿撞到展飞的怀里,展飞第一个念头以为是彭鲲埋伏的人偷袭自己,心中大怒,他闪身避开,就要出手击倒此人。只听船舱中有人大喊:“快,拦住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听到喊声,展飞一愣,此人似乎不是要袭击自己,他收住掌势,一转眼间,那人已经跑到了甲板上,展飞注意到那人是个女子。
听到喊声,甲板上的红衣汉子瞬间围了过去,把那女子堵在了中间。
船舱中追出来两个人,走到那个女子面前,狠狠地扇了那女子一耳光,怒声骂道:“臭婊子,找死吗?来人,押下去,吊起来。”
一名红衣汉子上前,抓住那女子,就要押进船舱。
展飞心中疑惑,这是怎么回事?这女子是什么人?
彭鲲似乎知道展飞疑虑,他朗声说道:“失礼得很,让少侠见笑了。说出来不怕少侠笑话,海上寂寞,这女子是给兄弟们解闷的。谁知这女子不愿意,伺机跑了出来,差点儿冲撞了少侠,见谅,见谅。”
展飞将信将疑,在灯光下,展飞注意到那女子的容貌,竟然极为秀丽,展飞心中动了恻隐之心,想要上前劝说几句,既然这女子不愿意,就放了她,另外找一个带上出海也好啊。想到这里,展飞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这女子不愿意,老先生何必强人所难呢?放她下去,另外找几个乐意的岂不有趣得多?”
彭鲲哈哈一笑,说道:“少侠说的是。老夫这就安排人送她下去。少侠,里边请。”
那女子听到彭鲲与展飞的对话,立即大声呼救,喊道:“救命!”红衣汉子见状,一把捂住女子的嘴巴。那女子猛然一扑,挣脱了劲装汉子的控制,朝船舷直奔过去,看样子要跳江。
只见两名红衣汉子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女子,一把掼倒在地上,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耳光,那女子头发散乱,嘴角溢出鲜血。一名劲装汉子抓起她的头发,从甲板上拖向船舱。
展飞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住手,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还要不要脸了?”
那些红衣汉子看了展飞一眼,又看着彭鲲,似乎在等彭鲲发话。
彭鲲脸色极为难看,他盯着展飞,缓缓说道:“少侠,多管闲事可不是好习惯啊!”
展飞本来一心想着劝一劝彭鲲放过这女子,没想到对方非但口是心非不听劝,反而出言威胁,他心中不快,说道:“这闲事小可真想管一管。小可今天还非带走这女子不可。”他心想,不用去船舱查探,伺机带走这女子,同样可以打探出船上的情形,搞清楚这么多粮食的秘密。
彭鲲终于不再假装一团和气了,只见他脸色阴沉,大怒,说道:“小子,老夫看你有两下子,给你面子,既然不识好歹,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纳命来吧。”说着一挥手,七八名红衣汉子抽到围攻展飞。
刀法凶狠,招招毙命。
展飞大怒,说道:“不装样子了啊?脸变得真快。”他嘴上说着,手上招式不停,几招过后,他笑着说道:“真打啊?下手未免太狠了啊!”转眼间,又有三四名红衣汉子被展飞击倒。
彭鲲盯着展飞出手,想从招式看出展飞的身份来路,可惜没有头绪。几名属下别击倒,彭鲲一改和善了面貌,冷冷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以礼相待,你却如此不识抬举,真是岂有此理!”只见他身形晃动,直取展飞要害。
一股罡气直撞向展飞。
展飞笑了一声,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他不想与对方硬碰硬,施展轻功,与对方周旋,伺机救人下船。
彭鲲洞悉展飞的心思,呼啸一声,船舱中涌出十几名红衣汉子,堵住了展飞的退路,决意要把展飞毙于甲板之上。
展飞见无法再退让,提起内力,与对方厮斗。二三十招之后,彭鲲心中惊疑,眼前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武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
他心中思忖,船上之事绝不能有半点儿泄露,今日无论如何必须杀死这小子,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更别说要救走那女子。彭鲲他挥手示意,甲板上的红衣汉子一拥而上,与展飞殊死相搏。彭鲲牵制住展飞的招式,那些红衣汉子伺机砍杀。
双方激战,已有一盏茶的工夫,展飞观察眼前情势,海鲸帮舵主彭鲲武功不弱,再加上那些红衣汉子围攻,自己脱身不难,可是要救走那女子可就难了,是放弃救人脱身离开还是孤注一掷救下那女子?想到自己一走,那女子必定饱受折磨,展飞心中豪气上涌,今天非救下那女子不可。
彭鲲趁展飞分心之际,一掌击中展飞,展飞后退几步,腹中剧痛。彭鲲狞笑一声,飞扑而来,就要一掌毙了展飞。
展飞瞅准对方的掌势,一掌迎击上去,身体如利箭一般直飞出。
彭鲲暗叫一声“不好”,第二掌击出他才发觉上当,那小子受了自己一掌浑然无事,他发觉对方正是要借自己这第二掌之力脱身而去。
只见展飞不忘抓起地上的那女子,两人斜斜地飞向船舷,只听咔嚓一声,船舷被撞碎,展飞带着那女子一起掉入长江之中。
彭鲲追到船舷边,伸手抓向那女子,只听刺啦一声,扯住了女子的衣服撕下了一绺,眼前两人已经坠入长江不见了踪影。彭鲲掌心用力,女子衣服成了碎片,他脸色铁青,示意甲板上的红衣汉子潜入水中追杀。
这些红衣汉子都是海鲸帮的好手,一个个水性精熟,只见五六名汉子一跃跳入长江之中,如鱼儿一般四散追寻展飞和那女子的踪迹,水下黑暗,找了半天,哪里有这两人的踪影?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这些劲装汉子浮出水面,攀上甲板,向彭鲲报告。
海鲸帮舵主彭鲲脸色极为难看,他冷冷地盯着江面,半晌之后,回身说道:“立即联络水鬼帮帮主许七郎,告诉他这两人样貌,请全力追捕,格杀勿论。”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点儿。”
甲板上的人齐声说道:“是!”
一名劲装汉子领命而去。
另一人说道:“彭舵主,您请放心。那小子被您打成重伤,掉入江水中,多半已经溺毙了。那弱女子,肯定也活不了。”
彭舵主心明白,展飞并没有被自己打伤,不过,他心存侥幸,这两人坠入长江半个时辰,多半难以活命,这样一想,阴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沉声说道:“如此最好。加快装船进度,连夜启航。”
“是!” 27143/11038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