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宫内鸣钟，早朝结束。

东方承乾卸去冠带，回到太极殿，批阅奏折。边关刚刚平定，太子党又因为东方弘烨禁足东宫而上奏，和支持三皇子的朝臣吵了起来。

这都让他心烦意乱。

苏长上报，“陛下，冯才人在外等候。”

听见是冯司韵，东方承乾凝重的神情缓和许多，“传。”

一袭桃粉色内衬长裙，外罩玫瑰纹镶貂袄子的冯司韵翩然进殿，身边跟着尚宫裴凌，提着一个雕花食盒。

“参见陛下。”

东方承乾抓住她冻得冰凉的小手，捂在心口，看她娇羞的模样，她面容精致，每每看上一眼总是格外惊艳。

他柔声道，“这么冷的天还等着朕。”

裴凌打开食盒，盒内乃是一盅甜汤，“见不着陛下，司韵姐姐才坐不住呢。臣刚从尚宫局回来就被她拉着，聊天更是三句不离陛下。臣就说她啊，这般思念陛下，不如主动来太极殿探望。”

听裴凌这一番话，东方承乾心里泛起一阵柔软，将冯司韵拥入怀里。食了这碗甜汤，看天色还早，便起驾去棠梨宫。

路上，冯司韵忽闻一阵异香。

裴凌连忙道，“冬日，御花园梅花开得正好，清香袭人。”

“臣妾想去看看。”冯司韵恳求道，东方承乾欣然同意。

梅花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于寒风中，花瓣如冰雪般透明。众人忍不住驻足赏梅。远处的湖中依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如同一面明镜镶嵌于大地之上。

忽然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东方承乾的注意，远处湖面上，一众宫人正在冰嬉。

东方赫怀抱美人，观赏着后宫有姿色的舞姬于冰面上起舞，身边还有一众朝臣之子拥簇着他，俨然如一个小朝堂一般。

冯司韵也注意到了，想要避让。东方承乾拉住她，目光紧紧锁定着远处的东方赫，他身后跟着无数门客，宫人，浩浩荡荡，身边比天子还热闹。

苏长讪讪，想要说几句话替三皇子挽回圣意，“陛下，三皇子为人爽朗，交友广泛，身边人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东方承乾喝止苏长，转而问裴凌，“裴尚宫，宫里这种风气多久了？”

裴凌摇头，“臣不敢说。”

这般模棱两可的话便是有话要说，东方承乾蹙眉，“有何不敢说的，说！”

“此事与臣也有些关联，不好多言。”

他更是好奇，“畅所欲言，朕不会怪罪。”

“是。”裴凌福了福身，“陛下免了太子的监国之权，后又禁足东宫。三皇子战功赫赫，风头正盛。宫里的人乐于揣摩圣意，都猜测这皇储之位可能生变。如今掌权的皇子只他一人，宫人自然都如鸟兽一般，附庸在他身边。”

东方承乾默然，脸上神色晦暗。

“想必前朝，也是如此。”裴凌添了一句。

的确，太子党的徐太傅匆匆卸任，前朝议论纷纷，猜测他远离朝堂是为独善其身，太子之位恐生变。

他抬眸，眼神落在裴凌身上，“裴尚宫是说朕做错了？”

“陛下贵为天子，这皇权理应尽在陛下之手。给谁，不给谁，都由陛下决断。只是天子为万人景仰，一举一动免不了引人猜测。”

裴凌加了一句，“众口铄金，哪怕陛下不开口，三皇子也已然成了众人眼中的新任皇储。”

“依你看，该如何？”东方承乾眼神幽深。

裴凌双手举平，“臣惶恐，一介女官不敢妄议朝政。”

“别装了，说的那么头头是道，你怕是心里早有成算了吧！”

东方承乾拆穿她乖顺的伪装。

裴凌吐了吐舌头，呢喃道，“什么瞒不过陛下…不止臣，宫女太监都能看出来。陛下想让谁继承大统，就放权给谁呗。左不过都是陛下的子女，难为臣做什么…”

东方承乾有些气恼，一旁的苏长道，“裴尚宫，陛下可是少有问人意见的。这是圣上信任，可不是为难啊。何况陛下免死金牌都赐予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免死金牌就一块，我哪敢乱用啊。”裴凌委屈道，“何况，臣和太子的事情弄得满朝风雨，陛下指望臣说什么？放权给太子么？臣说了，陛下也不会听吧。”

东方承乾半眯着眼睛，“你倒是洞若观火。”

裴凌接着道，“昔日大曜景帝久卧病榻，多位皇子早夭，只剩下一位公主，便立了皇太女。虽最后选了宗室之子继承大统，但皇太女监国多年，可见女子并非无法掌权。若是陛下不想外人揣摩圣意，攀附两位皇子，还有四公主…”

皇帝的身子明显一颤，深邃的眸子打量着裴凌。随即转身离去。

几日之后，钦天监传来天象，紫微星旁，后星明亮耀眼，大有盖过帝星的架势。

夜晚，东方承乾驾临坤宁宫，东方紫也陪同用膳。原是东方赫平定边疆，他已下旨在冬至太庙祭祖后，再去泰山封禅。

“北上泰山，此去不是要很久？”东方紫疑惑。

东方承乾点了点头，“此次离宫北巡，朕想你代朕监国。”

此话一出，东方紫难以置信，她从未涉及朝政，突然予此大任她分外惶恐，“儿臣…儿臣不知能否胜任。”

东方承乾自顾自道，“国师和三省会辅佐你，朕已经下旨，你不必担忧。何况，”他看着一旁的裴凌，“还有裴尚宫。”

一旁的萧皇后万分不解，自己这个女儿何时入了陛下的眼。她轻启朱唇，“陛下，阿紫怎懂朝政，不如免去太子的禁足，不然还有阿赫…”

“住口。”东方承乾喝止她，“太子言行有失，大婚之前须得静身修德。东方赫那个逆子更是整天人都看不见，让他随朕北上，朕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东方紫看着自己的父皇把母后怼得哑无言，她转头看着面不改色的裴凌，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裴凌居然监国之权都能给自己弄到…

待到东方承乾离去，东方紫坐于床榻前，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可以明目张胆的涉政了？这，这怎么可能呢？母后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裴凌浅笑，“往往越是亲近之人，越无法开口。何况以萧皇后的立场，说什么都有失偏颇。”

东方紫上前，一脸动容，紧紧握住她瘦削的双肩，“这次是我欠你的。只要我掌权一天，你永远都在我身侧。”

裴凌含笑，点头。

钦天监内，一身着黛青色宫裙的高挑女子在案前磨墨，一身姿挺拔，样貌端正的黑衣男子正手持白玉毛笔，细细描画天象。

女子见紫微星后星不大明亮，又添了几笔。

秦追微微蹙眉，“裴尚宫越发大胆了，敢修改我画的天象图。”

裴凌拈花一笑，媚态尽生，“都说了后星璀璨，威慑帝星，总得画得像一些。”

若非秦追配合自己，更改钦天监的天象之说，陛下恐怕没有如今这般忌惮东方赫。如今后宫十几位皇子里，只有东方紫能压制三皇子。

秦追打量着她一身长裙，身姿曼妙，“裴尚宫这一身于宫内，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裴凌叉着腰，扬唇笑道，“如今可是公主监国，我辅佐公主，不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裴尚宫好生得意，这就是你要扶持东方紫的原因？身为她的亲信，同享特权？”

裴凌停下笔，倚身坐在书案上，她垂眸，失神道，“我，出身低微。身为男子还可以投身仕途，或是军旅，女子只能被买卖为奴，或是嫁人。我虽得了机缘，侥幸入宫。然后宫，前朝，无人看得起我一介女奴，权当我是空有皮囊的玩物，只有……”

只有那个红衣如枫的少年，白衣脱尘的女子视她为平等的人，然而一个香魂断，一个不由己。

这番话让秦追始料未及，裴凌正色道，“之前帮东方紫是为了义结金兰的情谊，报答她的赏识之恩。在这宫里待久了，看惯了后宫趋炎附势的薄情相，前朝重男轻女的迂腐心，如今只想改变这一切。公主有野心，也有驾驭人材的能力，只因是女子就不能掌权，这公平吗？”

秦追目光捕捉着她脸上的失落，裴凌突然抬头，眸光闪耀如日光混入其中，野心尽显，整个人神采奕奕，她嘴角溢出笑容。

“若是让那些俗人一朝臣服于一个女人脚下，在他们所轻视之人手中汲汲求生，得有多痛快！”

她的话语极具感染力，整个人带着极强的生命力。

秦追为她的愿景触动，仿佛能看见她眼中的世界。她理想中自由平等，女子也能于朝堂掌权的世界。

裴凌看秦追凝滞的神色，自嘲一笑，“国师身为男子，恐怕不能理解这对我们女子的重要…”

“不。”

秦追淡淡道，“生而为人，各有抱负。不该受身份，男女之别的限制。我帮你，并非因你是女子，只是帮你这个人而已。”

闻言，裴凌目光柔软，一阵暖意流过心间。这个国师和冷凝玉一样，不似常人，没有凡人的偏颇陳舊，常存开明之心。

秦追语毕，别过脸去，继续专注于笔下的勾勒，“交易有来有往，帮了你这个忙，该如何还我？”

裴凌看他眉眼如月，鼻梁高挺，侧脸甚是好看，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她双手捧着脸，细细端详国师的盛世美颜，知道国师年少成名，却不知他这般英俊。

“国师娶亲没有？”

秦追身子一僵，手上的笔倏然停止。

裴凌接着说，“后宫万千女子，各个美貌，我给你选几房夫人？”

他缓缓抬眸，“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啊，国师不会是要我吧？”

裴凌假意捂住心口，好似有些为难，“难怪找圣上下旨，让我侍奉左右。婚姻大事，容我好好想想。”

秦追眼神中已然带着几分杀意，声音低沉，压着许些怒气。

“龙环，交出来。”

裴凌邪魅一笑，“你说的那东西，也许我嫁妆里会有哦。考虑一下？”

“你…”

秦追半眯眸子看她装傻充愣，胡搅蛮缠。

裴凌见他沉默，叹息道，“不愿意啊？哎，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美人国师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

居然这样戏弄自己。

秦追忽而低头一笑，“可以，裴尚宫不嫌我行动不便，追还有什么不愿的。追这就上书陛下，给你我二人指婚。”

眼看着他拿出折子，洋洋洒洒写起了给圣上的奏折，尚宫裴氏，秉性端淑，有徽柔之质，品貌出众，有安正之美。臣一见倾心，特此上书请圣上赐婚……

裴凌一惊，知道秦追不是在开玩笑，伸手按住他写字的手。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过分有力，写起字来一点都不受影响，她只能抱住秦追整个手臂。

“别写了…求你。”

看她装得可怜，秦追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还不交出来？”

秦追一眼便看出龙环真假，也没有告发她，此次还帮了她。裴凌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能交给你，这是清河王临终托付给我的，我只会交给清河王世子。”

“灵脉需得为天下修真者所用，不能尽入一人之手。”秦追冷道，“你一个普通人，拿着那样的东西，若是旁人知道，你必死无疑。”

裴凌默然。

“交给我，我护你性命无忧。”

裴凌抬眸，目光凛凛，似乎下定了主意，“那就让所有人知道。”

秦追一怔，随即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