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犹如升旗礼时那般站得笔直,挺起胸膛,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紧贴着裤管。
“程医生,我想请求您坦白地告诉我病情,不用有所顾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以及,我还有多少神志清楚的时间。”
“杨树,精神病不是百分百遗传。”
“可是……”程宸浩还没说完杨树就心急地打断,“我爸说我的情况跟奶奶每次犯病一模一样,程医生,求求你跟我说实话吧,我想用清醒的时间多读点书。”
程宸浩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他在杨树的眼睛里看到了曾经发誓一定要好好争气的自己。
“去把你爸爸叫过来吧,有些情况还是大人比较清楚。”
杨树本来不想让杨卫民担心,可是陶玉晨已经十分“讨人嫌”地喊了起来。
“麻烦你来一下,杨树爸爸。”
“讨人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的样子反而缓解了杨树焦灼的心情。
杨卫民搬来了几张小板凳,连声招呼程宸浩两口子坐下,满脸的歉意。
“对不住了,家里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委屈两位了。”
“没事,你能跟我们说说杨树奶奶是怎么回事吗?”为了不让杨卫民那么自责,陶玉晨赶紧打岔。
“其实,孩子奶奶是外地人,几十年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流落到我们村了,那时候我爹还在打光棍,就,就收留了她,后来就有了我,然后没几年我妈就跑丢了,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杨卫民很难为情,因为这事儿说起来很不道德。
村里人都说他的母亲是个很年轻的女疯子,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可他的父亲那时候都四十好几了。
一个老光棍趁人之危,杨卫民打从记事开始就遭村里人的白眼,长大以后家里又穷名声又差,最后只能娶个又聋又哑的媳妇儿。
但这是他爹造孽报应在他身上的,杨卫民是认的,可是不能报应到还在身上啊!杨卫民的心都在滴血。
“杨树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程宸浩依旧不认为产生癫痫是遗传了神经病,他在积极地寻找病因。
杨卫民闻言激动得直接站起来。
“程医生你可真是神医啊!没错,生杨树的时候确实不顺利,因为他妈妈不会说话,发作的时候肚子疼倒在地里,等我发现的时候都疼得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而且羊水都破了,也来不及上卫生院了就在家生的,可是一天一夜孩子都下不来,后面就去请了五柳坡的方老太来接生。”
那段经历仿佛就在昨日,杨卫民至今还阵阵后怕。
程宸浩继续追问:“既然是难产,孩子生下来有没有发生窒息的情况?”
“有有有,脸色乌紫,手放他鼻子底下都感觉不到出气儿,方老太又朝屁股上打又朝脚底心拍,折腾了半天才哭出声音来,程医生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真是神医啊!”
程宸浩没有理会杨卫民狂拍马屁的行径,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杨树,眼神深邃,神色认真。
“我认为你的癫痫不是精神病遗传,首先,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你奶奶的精神失常究竟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受到强烈刺激后诱发的。”
“其次,从你症状来看,跟像是由围产期缺氧造成的轻微脑损伤所引起的癫痫,杨树,我站在医生的专业角度向你保证,你得遗传性精神病的概率是很低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终于,杨树一直死死憋住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扑进杨卫民怀里哇哇大哭,总算像个孩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懂事早的孩子童年过得并不幸福,太让人心疼了。
以后她和程宸浩有了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通通宠上天,谁要是敢说她溺爱,头给他打歪!
想着想着,望向程宸浩的眼神就变了。
程宸浩竟然秒懂陶玉晨眼神里的含义,耳根子滚烫,眉骨耸了耸,眼神示意她别闹。
奸计得逞的陶玉晨低头偷笑,杨树大哭了一场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小陶姐姐,程医生,谢谢你们,我以后一定加倍努力学习,长大了报答你们。”
杨树再一次九十度鞠躬,这一次还拉着他的父亲。
程宸浩没有拒绝,而是任由杨卫民父子俩表达他们的谢意,直到他们重新直起身子才拍了拍杨树的肩膀。
“好好学习很重要,但身体是计划的本钱,要加强锻炼,劳逸结合才能最科学的学习方法,待会我把预防小儿癫痫发作的锻炼方式写下来,以后你每天都要加强锻炼,学习的时候也注意劳逸结合。”
“程医生,我记住了。”杨树虽然话少,但十分懂礼貌。
随后程宸浩进屋去为杨树爷爷清理褥疮,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杨树妈妈就在屋里烧火做饭,他们家没有单独的厨房,只是在屋檐下搭了个小土灶。
陶玉晨陪着杨树在屋里做功课,他的房间装了他们家唯一一个电灯泡,因为心疼电费贵,平时根本舍不得开。
“姐姐渴不渴?我再给你倒杯水?”杨树放下了课本,扭过头神情很腼腆。
陶玉晨笑着摇了摇头,“刚才喝过了,姐姐不渴。”
随意起身走都了一下,这屋里最多的就是书,而且还都是破破烂烂的旧书,五花八门,什么类型的都有,估计是宸浩爸爸为了丰富杨树的知识面,专门给他找的
陶玉晨走到缺了一条腿用粗树枝撑着的书桌边,结果却有了很惊讶的发现。
“咦?今年不是才六年级吗怎么已经开始看初三的书了?”
“我学得比较快,二年级就学完小学的课本了,三年级开始学习初中的内容,要不是老师怕我基础不牢固,按照原本的进度,我现在应该都已经开始预习高一的内容了。”
“天!杨树你是个天才学霸啊!”
陶玉晨激动得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开怀地笑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当场竖起了大拇指。
“太厉害了,我只知道你学习成绩很好,在学校里更是老师的好帮手,没想到原来你是个神童!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跳级?”
“姐姐,啥叫跳级?”
“譬如你今年不是小学毕业该上初一了嘛,向老师和学校申请,通过相应的考试,可以直接上初二或者初三呀!”
陶玉晨很激动,杨树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当然,激动之余她也提出了理智的建议。
“不过这个事情还是要看学校和老师怎么说,你可以先问问程老师的意见,等初中入学之后再和校方商量商量,到时候要是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姐姐!”
“小陶姐姐,你和程医生,还有程老师,你们都是好人。”
杨树感激涕零,程家人对他的关爱,他全都铭记在心。
很快,瘦弱的杨树妈妈跑到房间里来一通比划。
“姐姐,我妈做好饭了,咱去吃饭吧!”
堂屋里摆着一张临时饭桌,底下垒的破砖头,桌面是一块旧门板,桌上的两个大海碗里装着杨树家最金贵的粮食:挂面。
挂面是杨树每年过生日或者生病发烧的时候才能吃上的东西。
为了招待程宸浩他们两口子,杨卫民刚才还悄悄跑去别家借了两个鸡蛋,窝成了水滴状和几颗小青菜一起盖在面条上面。
汤里泛着一点点油光,应该是滴了几滴香油。
“杨树,快招呼程医生和小陶同志坐下来吃啊!”
杨卫民一紧张就喜欢在衣摆手不停地搓手,杨树妈妈咧着嘴憨厚地笑着,弯着腰不停地比划着“请”的姿势。
杨树很难堪,但更多的是愧疚。
“程医生,小陶姐姐,真对不起,你们专程赶来为我和爷爷看病,可我们家却没有好东西可以招待你们。这两碗面是我妈的心意,请你们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鸡蛋青菜面,多好呀!”
陶玉晨笑呵呵地想要化解杨家人的尴尬,里屋却传出一道老态龙钟的声音。
“我也要吃鸡蛋青菜面,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趁我瘫在床上了就不给我好的吃!”
“爹,你别胡说了……”
杨卫民尴尬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老人却还在胡搅蛮缠。
“你个不孝的玩意儿,净顾自己儿子,又说他读书费脑又说他正在长身体,啥好吃的都紧着他!我不管,今天要是不给我吃鸡蛋面,就让村里人来评评理!”
这强调一听就是老无赖,难怪会霸占神志不清的年轻女子!
杨卫民也是老实到家了,被骂得没一点办法。
陶玉晨听得火大,程宸浩二话不说,弯腰端起海碗也转身进了里屋,也不知跟老人说了什么,很快嚷嚷的声音就停了。
“看这事儿闹的,我爹上了年纪老糊涂了,程医生别见怪,你们坐会,我出去下。”
无论如何也没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杨卫民绞尽脑汁地想着还能上谁家再借两把挂面去,程宸浩扬手制止了他。
“叔,您别忙了,我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咱有啥吃啥就行,天也不早了,一会吃完了我们俩还得赶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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