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就先这样,”张三黑说着站起身来,绕过篝火后拍了拍单飞的肩膀,“这个帐篷原本是给军中翻译官王大爷的,如今他已离去,而你又成了军中唯一的翻译官,那这帐篷自然就归你了。”
“好生歇息,明日还要随我去一探敌营。”临走时张三黑又是一顿嘘寒问暖,把单飞弄得着实有些不适应,但始终报以和煦微笑,“王大爷身子骨不好,所以这帐篷弄得很是牢固温暖,呵呵……你小子以后可是住的舒服了。”
“嗯……不会扣我钱俩吧?”单飞闻言有些迟疑。
张三黑愣了一下后说道:“独自住一间帐篷,自然是要比普通士卒多花些钱。”
“那要不……”单飞心里咯噔一声,声音小了许多,“免了吧?”
“你小子滚蛋!”张三黑虽然预料到了单飞的心思,可这时还是忍不住踹了一脚,没好气地说道,“这间帐篷不知有多少人眼馋,连一些军官都羡慕想要的,你小子别老是钻进钱眼儿里去!”
“常年在雪山上打猎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温暖的环境在冬天就意味着多出了一条性命。”
这句话的确说到单飞的心坎里去了,听着这话的单飞也不再不依不饶,只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究竟得花多少钱?”
张三黑很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瞪了这个小贪财鬼一眼后便愤然离去,似乎对单飞那爱财如命的性子很是鄙夷。
掀起的帘子灌进一通冷风,很快便被帐篷内的温暖包围、包容、消散,这里的确如张三黑所说十分封密,显然军中对那位已经逝去的王大爷十分照顾,如今这份照顾阴差阳错的落到了军中年纪最小的单飞身上,也不知是不是一种意外的传承。
人往往只有在四下无人时,才会展现出真正的自我。
单飞自然也是如此,在张三黑掀起帘子走后,他呆呆地坐在篝火面前,眼神恍惚了许久……没有故作深沉且平静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没有假装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少年的俏皮模样,没有总是刻意地表达出对金钱的渴望。
一些原本在成人身上会显露幼稚,容易让人生疑的举动放在年仅十二岁的单飞身上,便让旁人理所当然地给自己找出理由……一个童年悲惨的,心灵因悲痛经历而扭曲的,变得不害怕杀人甚至嗜好杀人的,如常人般视财如命却又不寻常的怀有希冀的少年,一个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了张三黑的心间,这样的形象似乎很容易让别人去可怜他。
单飞相信张三黑会这么想的,他相信之前的那个老军医,乃至往后军中所有的士卒都会这么想的,单飞不觉得“可怜”是对自己的侮辱,因为在未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下去之前,一切的趾高气扬都是死人最后的倔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够享受尊严带来的快感。为了那一份“可怜”,为了往后军中人下意识地对自己的照顾,有必要的话单飞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表演得声泪俱下,虽然他不喜欢男人哭泣,而且他知道张三黑只会看不起流猫尿的人。
面具戴久了便容易迷失自我,甚至会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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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此时的单飞呆坐在篝火前良久,发愣到篝火渐灭而不自知,黑暗在火焰熄灭间如期而至,许是记忆中让人恐惧的黑暗唤回了单飞的意识,在漆黑的环境中四处张望一番后,单飞凭着夜晚时也不俗的眼力,熟练而又吃力地重新点燃了篝火。
在殇州熄灭火焰意味着迎接死亡,无论是冬天还是野外,单飞突然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其实和在野兽遍布的雪山中也差不多,只不过从面临野兽变成了面临形形色色的人,毕竟有一种说法是: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兽。
记得那本书上如此写道:“人与shou的区别,在于其心灵上人性与兽性的比例。”
也就是说人是有兽性的,是有机会成为野兽的。
这是单飞见到这句话时,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此后深以为然。
想到这时单飞解下腰间那半截柴刀,借着火光凝望着刀面上难以擦去的斑斑血迹。
这是一把看上去十分蹩脚的半截长刀,约莫只有成年男子一臂之长,看上去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它是刀中的侏儒。单飞不记得这半截长刀陪伴自己多久了,只记得自己开始独自在山上打猎时,腰间便一直系着这把断刀。打猎除了剥取猎物皮毛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用刀的机会,毕竟没有人会愚蠢到和野兽正面持刀作战,所以或许有些念旧的单飞便一直带着这把断刀……虽然不怎么锋利,但总能割下一张还不错的皮毛,而且在砍砸骨头时十分好用。
如今这把断刀被带到了军中,上面自然是给单飞发放了崭新的朴刀的,但那只适用于成年男子的朴刀,对于如今年仅十二岁的单飞来说,未免太过沉重宽大了些,就好像身上挂着一个体态臃肿的肥婆娘,无论床上床下都爽不利索。于是单飞便固执地留下了自己的断刀,在他心中还是陪伴自己多年的小家碧玉用起来舒爽,好在战场上的单飞很快便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杀法,那就是从不正面交战,而是尽量钻空子去偷袭,所以今日那八个人头,其实有很多都是单飞在双方对战疲敝时偷出来的。
那把断刀也许的确砍不烂厚重的盔甲,但割开蛮人的布衣和他们细腻的咽喉却十分简单,因为人类其实很脆弱,他们没有如野兽般强大且毫不讲理的生命力。
“嗤——”
断刀直直地插入土中,刀柄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兽皮布条似乎在无风自动。
单飞开始解下自己身上的盔甲,这些厚重的甲片其实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相比于此他更喜欢蛮人身上保暖且轻盈的兽皮。随着铠甲的剥落,一个似乎和铠甲般厚重的东西掉落在地,昏昏欲睡的火光下映照出一张发黄的羊皮卷。
这是一本书。
单飞的嘴角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将那本书轻轻捡起放在手间,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拭掉上面的污渍,其实书原本的封面早就烂掉了,为了装上和原来模样相差无几的书皮,单飞着实是费了不少功夫,殇州雪原鹿皮比羊皮多,为了心中的执拗单飞以亏本的价格,用三张白尾鹿皮和商人换到了一张羊皮,才做出了自己记忆中的书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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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抠门的单飞身上可是仅仅发生过一次的事情。
这本书来自中州的一位不知名商人,来自单飞最为古老的那段记忆。
单飞直到今天都未能再见到那位商人,若不是这本书一直留在自己手中,恐怕他还会以为那只是一段美丽的梦境。单飞的识字本事大多来自瀚州的那位老人,对知识的渴望也是那位老学究赋予他的,很难想象一个爱财如命、庸俗到极点的人,竟然会追求超脱的所谓精神境界,但单飞的确会渴求那些东西。
自然不是想成为什么人,只是简简单单地想多知道一些……就如同浩瀚无穷、远离殇州千里万里的海洋,单飞这辈子可能都不能亲眼见到了,但却可以在书中见到。
这本书其实有些奇怪,因为它不仅记叙了丰富的各州地理,记录了一些如同神话般的各族习俗,更有许多或是偏激、或是细想之下很有道理的言论……不同于醉酒书生桌上张狂的指点江山,这些言论往往直视人的本源,就好像在窥探人性深处,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神对自己创造出的生物——人的评价。
单飞对这本书的定义是一本游记,或许是那位不知名商人游历各州的经历见解,那些言论或许是在见识过江山辽阔,和人间疾苦后发出的感慨罢了……单飞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本书,哪怕书中的内容这么些年早已烂熟于心,而他自然而然也被书中的内容所影响的。
或许单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心中多出了一丝有别于常人的,可以称得上是离经叛道的想法,但他自己却对此不以为然……又能怎样呢?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士卒罢了。
怀着这种念头的单飞低下头去,接着火光如往常般看起书来,他的指间划过微微粗糙的纸面,似乎感受到书面上那不亚于火焰的温暖,心中想着将军府上所谓皮肤细腻的丫鬟也不过如此吧?这时候的他没有戴上任何面具,这时候的他不需要任何伪装,所以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很像一个少年。
就只是一个少年。
火焰,摇曳。
断刀,平静。
书面,翻动。
少年,点头。
——
相较与七营那边难得的恬静,一营周边的环境和气氛就要显得躁动多了,这显然都是出自一营主帐篷内传出的淫靡之音。
听着自家营长帐篷内传出的男女喘息声,一些因心中躁动而睡不着觉的士卒没好气地说道:
“他娘的军中不是规定不能带jinv进来么?”
“那家伙是将军的儿子,再加上如今将军又不在此处,”一位士卒冷脸应声道,把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肥猪”二字咽了下去,“谁敢管他这些?”
“唉,人比人气死人呐……”
“等此番回城老子一定要去青袖楼快活一番。”
“呵呵……能够活下去再说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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