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区隔离,满城烟熏火燎,人人四处捕鼠,大街上不时有人抬着尸体走过,露出乌黑溃烂的脚,两边民宅的人关门闭户,焚化坑每日浓烟滚滚。
情势严峻,虽然杨一笑有药方,但只能对症治疗,每天仍旧有人暴毙,到了夜晚如同炼狱一般,病患的惨叫撕心裂肺。
赵宁仍旧没有放弃寻找病源。
老鼠和猫狗都检查过了,下一步的方向又在何处?
“童贯,把城里的皮草都收一些上来。”
“皮草?只怕不容易……”
能拥有皮草的,都是富贵人家。
赵宁又是隔离,又是火葬,早已引发了民怨。
若不是赵宁源源不断找回来粮食,只怕城里早就造反了。
可赵宁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横竖得试试……”
童贯知道赵宁说一不二,正要出去,又停下来脚步。
“殿下怀疑是皮草带疫毒?可若是皮草,为何迟迟不见发病?”
童贯这话倒是让赵宁突然就开了窍。
是啊,如果是城中富户们的皮草,应该早就爆发才对。
想想疫病爆发的时间,赵宁也是灵光一闪。
“太后和齐王!”
可他们全都逃走了啊……
“把那些宫女给我召过来!”
赵宁当初留下楼玉贞,顺便把太后那几个宫女也一并留了下来。
宫女们很快就被带到,赵宁便问太后和齐王是否带回来皮草或者宠物。
还真让赵宁猜对了!
“回禀殿下,太后确实带着一批貂皮大衣,是秦王……哦不,是陈友谅进献的,说是特意命人从北方买的……”
貂皮大衣?这就对了!
“这些貂皮大衣呢?是否还在行宫?”
宫女们摇头道:“奴婢记得,太后将貂皮大衣赐给了丁大全等一众相公们的家中女眷了……”
原来是用来拉拢人心了。
可丁大全等人跟着太后和齐王逃走了,按说这些貂皮大衣也一并带走了才对的。
“童贯,先前不是抓了个逃走的,叫什么来着?”
“潼川路安抚副使刘整。”
“正是正是!快宣召刘整!”
赵宁按捺心中激动,童贯也不多时就让人把刘整给找了过来。
刘整此时也是拄着拐杖,脸色憔悴,身上一股子药味和腐臭味。
他不敢走近藏兵洞,下意识将自己的左脚往身后藏。
“罪臣刘整,拜见太子殿下。”
赵宁摆了摆手,让童贯找了个墩儿给刘整坐下。
刘整有些受宠若惊,如坐针毡地粘了一下屁股边儿。
“刘整,我问你,太后是不是赐下了貂皮大衣?可曾赐与你家?”
刘整以为赵宁要翻旧账,当即站了起来。
“殿下恕罪!罪臣也是被奸相丁大全逼迫,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臣自知有罪,太后御赐之物,臣不敢动用,也未曾让家人动用,一直放在家里……”
“藏家里什么地方?童贯,让人去取来!”
童贯问清楚刘整,便让人出去,不多时还真取了一件貂皮大衣来。
赵宁特意叮嘱过,这些人也不敢直接碰触,不过让赵宁意外的是,大衣由一个皮套密封着,送过来之后,赵宁便让他们都远离,自己戴上口罩和手套等进行取样。
“殿下,这不是正经貂皮,而是旱獭皮,分明是假货……”
旱獭的皮?
旱獭这家伙也叫土拨鼠,正是鼠疫的宿主之一。
“按说陈友谅不识货也就算了,太后怎地也不识货……”
童贯好歹是异姓封王的家伙,又是太监出身,眼力还是有的,一眼辨认出这貂皮真假是不难,但想不通太后为什么还会拿这些假货来赏赐丁大全这些人,难道他们都没有拆开皮套看过?
赵宁只是呵呵一笑。
“即便是假货,陈友谅进献的,太后总不能揭穿,自己又不用,干脆赏赐给这些奸佞,至于那些奸佞,太后就算赏赐一块烂石头,不也得当成宝贝供起来么……”
赵宁一边说着,一边取样观测,还真让他找到了鼠疫杆菌,这就是源头!
此时的成就感熊熊燃烧,使得赵宁热血沸腾,便好似攻破了某个技术难题。
然而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刘整,这大衣无人动过吧?”
刘整点头道:“是,太后命人直接送到家中,但我吩咐过,家人不曾敢动,让家里一个奴婢收起来的……”
“那奴婢何在?”
“奴婢?奴婢跟着家人,与太后一并走了……”
“你确定?”
刘整面带愧色:“正因为要保着家人离开,罪臣才不得已留下殿后……”
赵宁点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殿下怀疑正是这大衣带有疫病?”
“不是怀疑,是肯定。”
童贯面露喜色:“若是这般,派人去丁大全等贼的府邸搜查便知了!”
赵宁摇头:“这是太后御赐之物,他们必然带走了,哪里能搜到甚么……”
“我不明白的是,这大衣一直藏在刘整家中,又封存在皮套之中,那疫病又是如何流传出来的?”
虽然找到了病源,但线索也因此而中断,因为刘整家人未曾碰过这大衣,大衣也没有被盗走。
赵宁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大衣烧掉。
查找病源对疫病防控的意义其实并不是很大,赵宁之所以坚持要找,其实是为了找背后的意义。
这意义就是这场疫病到底是自然突发,还是人为投毒。
如果是人为投毒,必然有内应,如果不清洗这些内应,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可现在线索中断了。
“殿下……罪臣……”刘整一时间也是忐忑不安。
“刘整,你想留下来听命于我,还是出去寻找家人?”
赵宁突然问起,刘整也有些吃惊。
严格意义来说,刘整并不是反贼,他只是被贬罢了。
至于他保护太后等人离开扬州,既然太后不算反贼,那刘整等人自然也不能算是反贼。
“我刘整从军多年,在四川之时,吕文德打压倾轧,刘某郁郁不志,到得扬州来,组建了水师,倒也打过不少胜仗,奈何又被九江制置使袁玠夺了兵权……”
“臣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水师,让袁玠与陈友谅一战就挥霍干净,臣麾下部将三十六人,尽数战死,臣……臣委屈啊……”
偌大个汉子,此时禁不住垂泪。
赵宁轻叹了一声,从急救箱中取出清创用品,帮他清洗烂脚。
“殿下,这可使不得!”
赵宁板起脸来:“再不救治,你的脚要保不住,往后还如何上阵杀贼?”
刘整热泪盈眶,只能全身绷着,看着赵宁蹲在身下,替他将生蛆的烂脚都清洗干净,又用了药,轻轻松松,漫提多畅快。
“这些药水和纱布你留着,切记日日清洗,五七日内也就好了的。”
“童枢密,给他几斤粮,若是留下,便让他跟姜才一起带兵,若不愿留,送他出城寻找家人,任何人不得为难。”
童贯眉头微皱,但还是拱手领命,正要带刘整出去,后者却突然嚎啕哭了起来。
刘整也不过三十来岁,堂堂七尺男儿汉,眼下涕泪横流,也不成样子。
“殿下,臣刘整,有罪啊……”
赵宁摇了摇头:“你是大夏臣子,无论忠于官家,还是忠于太后,亦或者忠于家人,都无罪,倒是这几日让你受苦了。”
“不!”
刘整突然抬头,双眼血红:“臣如今回想起来,想通了许多事,干系到全城百姓,干系到太子殿下的生死安危,臣不得不说出来!”
赵宁双眸微眯:“什么事?”
“太后赐下这大衣之时,全用皮套封存,此乃御赐之物,寻常情况下,又岂敢果真穿在身上……这也是臣不让家人动它的原因……”
“可逃城那天,因着百姓阻拦,丁大全与齐王等沿街丢下不少细软之物,以吸引百姓和守军去争抢,臣看到了他们将皮套扔下……”
“臣本以为是他们的家眷仓皇之下胡乱丢下的……”
难怪刘整迟迟不敢开口,因为这无异于怀疑太后故意投毒,引发全城疫病!
不过这正是赵宁最想听到的口供!
“你既要走,为何不带走这大衣,反倒留在了家里?”
面对童贯的质问,刘整露出一丝悲怆,稍稍昂头道:“因为臣本就没想过要逃,臣要送家眷出去,已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扬州共存亡!”
“好!”赵宁将之搀扶起来。
“往后你与姜才一并,在李庭芝麾下听用,有你这样的忠臣勇将,扬州必存,大夏必胜!”
赵宁让人将刘整安顿在其他藏兵洞,好生休养,而后让童贯派遣人手去追查当日拾取了大衣的百姓。
童贯也不敢耽搁,亲自带人,行动了起来。
陈硕真在一旁道:“殿下早知道刘整有话没说,所以才帮他洗烂脚的吧?”
赵宁白了她一眼:“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人了,我昨夜不也拼了命去救楼玉贞么,若换做是你,我也会帮你洗脚,给你救命。”
陈硕真只是笑了笑,自是不信。
赵宁也不多解释,因为他的心情很是压抑。
他早知道皇帝和太后已经没有了节操和底限,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扬州城是大夏最后的领土了,为了活命而投降贼军,没法君王死社稷,从人道主义来说,也不可苛责。
可扬州城的军民还在坚守,你投降也就罢了,竟还帮着贼军投毒,这就如何都不可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