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姬静正对着架子上的牛皮地图发呆。
或者说思考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
时间已经不多了,两年。
两年后,厉王将会被迫出奔,而自己则会度过一段名叫共和的隐藏时期。
姬静本来想过阻止,但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贸然插手,或许会让局势变得更糟。
所以,姬静打算坐着,等着,等着命运的轮转,他并不打算在这两年里逆转厉王的命运,但是他却想要在这两年中,做好那14年潜龙在渊的准备。
挑选一个方向,准备离去,潜伏。
那是一片尚未被周人盘根错节的血脉关系,污染的土地,干净的,能够让自己完全掌控的根基。
关中丶河东丶洛阳这些大周统治力最为强盛的土地上,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数百年的贵族经营,早就让那些王田成为了蜘蛛的罗网,稍有风吹草动,便是腥风血雨。
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资源,再来供养一只强大的势力了。
占有关中得四塞天府地利,再据陇西得良马精骑,继而南下巴蜀以固后方,基本上算是帝王天下之路固定模式了。
但这只指秦朝以后,而秦朝以前便有些不同了。
姬静正在思考,自已该如何破局,或者说将何处挑为自己的进击方向。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一个王朝由盛转衰的重要表现便在于对外风格。
当一个王朝无法再对四夷主动出击,而只能可怜巴巴的龟缩防守被动防御时,那么,王朝的局势只会越来越糟糕。
千万不要以为据险据守,就能够减轻军事对国家财政的负担,实际上,大多时,当王朝由进攻转为了防守后,财政只会越发不足。
话说劳民伤财,喜欢远征的永乐死了,然后呢?
然后他的子孙靠着长城守备,守住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守住,相反,当整个明军的态势都由进攻变为防守后,大明的军队便越发不知道如何在原野中主动进攻,提刀越马横行大漠的勇士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明军的战斗力,几乎是呈现断崖式的崩溃!
自明孝宗之后,长城成为了摆设,蒙古人只需要几万人,便敢深入腹地,大明的财政不仅没有因为减少了主动攻击而得到好转,反而由于蒙古人的频频入侵越发吃紧!
所谓明朝末年的关宁铁骑,讲真,可曾敢在原野上与敌人放手一战?
久守必输!
而伴随着疆域的收缩,内部的矛盾便会接踵而来。
无他,贵族繁衍越来越多,但是国家掌控的资源却未能及时跟随增加,那么有限的资源,更多的竞争者,必然会引发内卷恶性内耗,最后相互残杀。
西周眼下天子与诸侯之间的矛盾,其实说白了不就是如此吗?
大周的疆域已经多年没有得到扩张了,那么便代表着天子与诸侯所能调动的资源,成为了固态。
你多吃一口,我便少吃一口,自然只能是狗咬狗一嘴毛了。
现在,西周与明朝后期很相似,穆王之后,大周天子主动进攻的次数越来越少,以至于局面反而越发混乱。
只不过不同的是,此时的大周仍然具备着巨大的军事优势,还没有堕落到军队,只敢守城观望的地步。
想要缓解西周内部的矛盾,那么最好就去外部获得更多的利益。
所以,姬静需要为大周挑选一块新的打野基地,掠夺人口土地资源,同时,重新训练军队。
这算是一份颇为详尽的地图了,西至陇山,东至洛阳,北至高奴,南至秦岭,虽显粗糙,但好歹主要的势力也算标了出来。
姬静的第一个目标是西北,宁夏,甘肃。
宁夏,甘肃在宋代以前并非不毛之地,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素有天下之富莫过陇右的说法。
但看着地图上,那密密麻麻,与周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戎人,姬静就头皮发麻,以及佩服:西周是怎么熬了200年都还没崩的。
周人,这所谓的天下之主,完完全全被戎人四面包围了都。
仅是西方便有八个强大的戎人存在,也是后来八戎乱镐的主角。
即一,绵诸之戎(今甘肃东部);
二,绲戎(今甘肃东部);
三,翟、镕之戎(今陕西北部);
四,泾水、漆水以北有义渠戎(今甘肃宁县西北);
五;乌氏戎(今甘肃平凉西北甘宁交界处);
六,朐衍戎(今宁夏盐池一带)。
七,月氏戎,(今甘肃兰州),
八,西嫄戎,(今甘肃省临夏县)
八戎皆位于陇山(今宁夏六盘山)附近。
由于以上八大戎人部落,大多以狼为图腾,又被统称为犬戎!
根据文献记载,犬戎族就是自称自己的祖先是二白犬,并以白犬为图腾的西北最古老的游牧民族。早在炎黄时期,犬戎族就是炎黄的劲敌。《后汉书》中说:“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
此外,在西周的北方,还有一头真正的猛虎:猃狁,周曰猃允,秦曰匈奴。
这是一支比较奇特的存在,话说当年商人的后裔能够一路向东逃往辽东朝鲜,那么,难道夏朝的后裔就不能够向北逃窜吗?
据传,猃狁的祖先为獯鬻是夏朝君主(桀)的儿子。乐彦《括地谱》:“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另作獯鬻),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
历史太过久远,真假难辨,但是周人似乎确实没有在猃狁的名后加上一个戎或狄。
而是单独有了一个称呼:猃狁。
早在商周之际,猃狁便活跃于陕西、甘肃北境及宁夏、内蒙西部。
当鬼方衰落之后,猃狁方才与周人接壤。
西北大地上,尽是这些斩不尽杀不绝的戎狄!
西虢丶申国丶秦人,数百年来,就是和这些人打着交道。
姬静无奈的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想要短期内在西北开荒,难度确实有点大。
历史上的周宣王,曾经任命南仲对西北再次远征,一直杀到了朔方,并在那里筑城,但后来的历史证明,似乎周宣王找错方向了,并未达成战略目标。
再想想历史上的秦国,对仅限于陕西丶甘肃东部的西戎之战,竟然一直持续到了秦昭襄王时期!
话说当年古父亶公丶周文王,之所以放弃西北,而是专心向东经营,估计的也是被这些戎狄整的够呛。
那么,接下来应该向哪发展呢?
西南,巴蜀?
此时,还未发生那场造成岐山崩塌的大地震,为此,巴蜀与关中的联系其实不少。
甚至,商朝曾多次与蜀人交战,武王伐纣,巴人丶蜀人亦助之。
但是,目下周人估计也就只能控制汉中,再往南,就真是强人所难了?
况且,姬静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什么天府之国,巴蜀本来的生产条件也不怎么样。
全靠了秦人进入巴蜀后,秦惠文王丶武王丶昭王,李冰父子,三王两代人,以商鞅变法后,拥有强大动员能力的秦国,十万民众,数十年光阴,方才造就了所谓的天府之国。
需要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投入的人力物力,姬静也觉得够呛。
倒不是姬静一心吃现成,而是西周真没那么多家底可以砸。
目光向东,再向南,商於,“古丹阳”,昔年帝尧之子,丹朱之地,楚人叛周后,楚人旧都〈南阳盆地)。
对南阳盆地的开发虽然很早,但仍有大片的空白,可以利用,而且它的西南就是楚国!
南阳盆地非帝王霸业所在,却是天下争势要津。
南阳盆地,是以河南省西南部南阳周围为主体的、包括湖北省西北部(襄阳市北部等)的盆地,面积36635平方公里。
北边是伏牛山,西边是大巴山、武当等山脉,东边是桐柏山,南边是大洪山和荆山,两山之间就是著名的重镇襄阳。
从地图上来看,南阳盆地位于四战之地,又不像关中拥有四塞之险。
因南阳居天下之中,北过伊阙,可通伊洛三川之地(洛阳);向西朔汉水,连接汉中,可入巴蜀天府;西北过武关可达关中,直抵丰镐。东过桐柏山便是华北平原;南越襄阳则为江汉沃野。
且南阳金属资源丰富,战国时期,韩国劲弩利刃甲于天子,多仰仗南阳之铁。
或许,这里可以破局。
南仲
姬静思考着,直到北宫回来。
北宫看到其境正在想事情,不敢打扰,耐心的等着姬静回过神来后,方才恭声说道,“禀殿下,一大早,奴婢乔装打扮后,前往馆舍拜见西虢公,未曾引人注目。
礼物送去后,西虢公很是感动,奴婢也并未多说。”
姬静听后也为多说话,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姬静很想将西虢公收为己用,除了历史上西虢的表现之外,还有当下西虢的国君石父,应该算是周厉王的死忠,而且绝非泛泛之辈,(能在史书上被骂上几千年的奸臣),姬静用得着。
但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就像王后所说的太小了,经不起恶意的打击,必须要隐藏。
尤其是在几乎涉及到了关中丶歧西所有诸侯利益之事的西虢上,如果姬静明确表态,那只怕,就真要成为人民公敌了,连他那位母后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
嘴上还没长毛呢,就想对自己的外公下黑手了!
西虢,现在是落魄了,但若西虢公与其后人争气,又有天子大力支持,那么,未必不能重新杀回歧西去。
而申国出身的王后,可不希望压了申国数百年的西虢,还有翻身的那一天。
姬静,现在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给予一些安慰罢了。
除非,他能说服西虢公带着剩下的人与自己一道离开这片富饶约是非之地,像自己的祖先,重新在蛮荒之地中开辟文明。
姬静揉揉略微发昏的头,对着刚刚回来的北宫问道:,现在南仲丶姬白到哪了?
仍弯着腰的,北宫恭声道;
“启禀殿下,南仲写信说,他已经追随方叔到了河西,而姬白公子,说他上了中条山,随太史。”
“中条山吗?”
姬静若有所思。
中条山,不仅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华夏早期文明所在,在考古学上,代表夏朝的“二里头文化”地便在中条山南北两面分布。
历史文献中说中条山以北有“夏墟”,南面偏东一带是“有夏之居”。看来夏朝的地域,确实是跨越中条山南北的。
可现在,中条山是条戎、奔戎的老巢,这位太史去那里,意欲何为?
看风水?定龙穴?
考古?探史?
总不能是拜访老友吧?
想不通,姬静索性不再想了,反正太史回来后,守藏室中自会有份记载。
聊完了外人后,姬静看着恭恭敬敬的北宫,有些迟疑,难得的有些扭捏,压低了嗓音问道:“
北宫这王宫中,有多少寺人会读书,写字。”
北宫听的这个问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略有尴尬的笑道:
“启禀殿下,大周王宫中,寺人多为野人丶战俘,负责看那些粗活,都是不认字的。
只有如奴婢这般国人,幼年时,在乡笑里有幸学过一些,还能识字。
据奴婢所知,王宫中大概有1500名寺人,但是其中识字的只怕只有1/10,而且大多数都在天子身旁伺候。”
“国人,国人怎么会当寺h?”
姬静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有些好奇的问了出来,他还以为太监都是战俘呢,毕竟这个年头,国人绝对算是统治的基石了,拥有一定特权,比如,有资格进入乡校学习知识。
当然,普通国人能学的也就是基础的认字以及算数罢了,高等的礼乐,他们是接触不到的。
周人虽然提倡晚婚晚育,但也是很珍惜国人的。
北宫依旧笑着,但却难得带着苦涩,摇头解释:
“殿下有所不知啊,国人家中,一人入宫,便可免家中父兄五年徭役赋税,此外,还有百石栗米。
毕竟现在国人人口滋长,但是这王畿的土地就这些,又要供着供着诸位诸侯大夫,家中子孙多了,是好事,可多一个人便多一张嘴啊!”
毫无疑问,北宫无疑就是家中多余的那张嘴。
底层民众的日子从来不好过,即使在所谓的盛世中,也多的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穷苦百姓。
吃糠拉稀的康乾盛世不说。
纵是开元盛世的黄金背后,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西周的国人好一些,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姬静看着黯然神伤的北宫,保持了沉默:良久,当北宫注意到自己失礼后,赶往慌慌张张的跪下请罪。
他刚才抱怨的那些,要是上纲上线打死都不为过!
但一只稚嫩的小手却拉住了他,北宫惶恐不安的看着姬静的小脸,都快哭出来了。
他跟太子的关系再好,到底也是个奴才呀!
不料,脸色平静的姬静,却对着北宫,认真的说道:“你可愿孤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