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我不得已,就在桃源与辰州分界处,长居了下来。因我心里十分认定,苏峙恒就在这片大山中。却不料他们是去了梅山。
甘木,我现在想通了,苏峙恒是到了龙阳地界,忽然转向,往资水去了,再辗转到了自来井山谷。
实在是造化弄人,我顾凌寒,从离开了父母那日,就已经败了!
甘木,你肯定在想,我既然知道峙恒下落,必定是要日夜兼程,去梅山和他团聚。
可我真的不敢。
十七岁时,我可以为峙恒奋不顾身,千里奔波。可我不是十七岁了。
二十五岁时,我可以为情披荆斩棘,趟出一条路来,直抵自来井下。可我不是二十五岁了。
现在,我怕了。怕峙恒问我,这些年都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呢?什么都没干好!多可怕!
我无法面对峙恒。我还是他心中的少女小寒吗?他还是我苦苦等待的峙恒吗?我们,还有明天吗?会是新的失望吗?我还能接受再一次的离别吗?没了希望,我要孤独终老吗?!
我不去!不去!不去!我喜欢过了,够啦!够啦......
我就在这里等着!有一天,你替我告诉峙恒,顾小寒,从未,从未,从未——对不起他!......
十七年!在这山沟里,我没给峙恒丢脸。
我找过他。每天都在想他!峙恒!我,我,苦够啦!你快来吧.....”
顾凌寒几乎崩溃了,转头伏在椅背上,双肩抖动,不能自已。
甘木走过去,跪在草上,想劝慰几句,又不知从何开始,自己先流泪了。
他眉头紧锁,将头晃得拨浪鼓似的。很烦十六岁的自己,拿不出任何主意。
好像自己就是岛主伯伯的少年时,刚才就做了好多亏心事,惹顾姑姑生气!
顾凌寒哭过了,平复了心情,继续说:“苏峙恒给你的盒子,底上有夹层,里面就是它。
你拿它和孙喜一起走,去江陵府公安县,埠河渡口过荆江,从江陵府去东京。”
她接着说:“到了东京,你去神霄宫,找我做画师的潘表哥。他四十出头,和你苏伯伯一般高。我这里有信给他。”
顾凌寒拿出封好的信,找出一个小布袋子,让甘木连铜牌一起放好。
正在此时,孙喜赶进屋子来,说:“我找甘木不见,就自己出去了。刚才我遇到叫高武的,很是凶恶,变脸跟翻书似的。我们走了后,他会对姑姑不利的。”
顾凌寒奇道:“高武他又在吓人了?不用管他。其实有他在前山住,我还好过些。他鼻子可灵,眼力更好,只是他不听我的。不然,让他陪你们去东京多好。”
孙喜听了连连摆手说:“姑姑息怒,这折磨人的主意,你可千万别有,当我没说过!”
顾凌寒扑哧一笑,嗔道:“你可比甘木灵泛,多帮着他点,别误了正事。”她拿出十五两银子来,特意给了孙喜。
孙喜有了银子,又是去都城,立即兴致高涨,连叠声地催促甘木启程。
甘木却十分不舍。蒙顾姑姑托人照应,他已经把她当作亲人了,想起她孤零零地在义庄,他就难过。
甘木想了一阵,他突然对顾凌寒说:“姑姑,你借我一下纸笔,我有用。”
两人又往桃源县城来,经过去梅山的山口,甘木对孙喜说:“喜子,我们歇息吧。”
孙喜嚷道:“你是被梅合庄的鬼缠了吧?垂头丧气的,这才走多远?想当年,我孙喜一口气,从安化走到马埠,不兴喘气的。”
甘木被逗笑了,说:“你才是个野鬼。一说上京,骨头缝里的劲都来了。小心那血也跟着浪出来,浪尽了就真成鬼。”
孙喜就掐着自己肉做鬼脸,嚎叫道:“光有肉没有血啊,下不去口喔;甘木细骨头喔,一吸血冲喉啊。”
一面咬着白牙,作势便来抱甘木,甘木一闪,孙喜便扑到坡上,将刚收的银子掉在沟里。孙喜转身又去抓甘木,闹成一团。
路边经过一个后生,好意提醒说:“别在官道上耍,看把钱弄没了。”
孙喜往腰中一摸,再往沟中看,便停了手,先栽赃说:“木头,你做的好事。还像个书生吗?”
甘木没有回答。那后生问道:“你们去梅山吗?”
孙喜抢着问:“你要去梅山?去洢溪吗?”
后生答道:“我去梅山拜访亲友。洢溪也去的,只是要排在后头。”
孙喜还要追问,甘木上前深施一礼,说:“我是洢溪县学的生员,想托哥哥带一封信,给县学上舍的田仝。不知哥哥能帮忙吗?”
孙喜听到甘木提起田仝,如被蜂蜇,远远地走开了。
后生忙回礼,笑着说:“信又不是石头,如何不行?洢溪是要去玩的,信一定带到!”
甘木大喜,眼里竟涌上泪来,重新施礼道:“如此,多谢哥哥,哥哥大富大贵!前程锦绣!”
那后生倒吃了一惊,谦让说:“它日若果有微成,都是借小哥吉言。”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甘木将信交给后生后,目送他往梅山去了,才回头来找孙喜。
孙喜一边在那儿搔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木头哥,我要是说个,你,想不到的,给你听,你会不会笑我?”
甘木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强忍着笑答道:“不会!”
孙喜叹气说:“唉,笑也没法子啦。田仝那天生破落户,骑到我头上了。他姐姐,田洢芳,被我父亲盯上了。”
甘木眼睛睁得溜圆,可真笑不出来了,字斟句酌地说:“孙叔这,你说的,五月,多不过六个月,你弟弟妹妹要生了。他竟唱这么大一出,《出墙记》?!”
孙喜也听蒙了,吃惊地说:“木头,你是怎么说来的?喔,你搞错了。他是找田洢芳,给我做娘子。”
甘木说:“这样,田仝就成了你小舅子。那是骑在你头上了。娘亲不过舅呢。”
两人狂笑着互相捶背,闹了好一阵子,才又背起包袱,往桃源去。
却说石闲受苏峙恒之托,骑了陈望牵来的黄骠马,从祁家湾出来,沿路追赶甘木。
他是书生,也不会纵马飞奔,只是随了马走。过了沅水,到了桃源街头,已是第二日午后。
石闲将马寄在脚店里,就在沅水北岸的街道各处,打听甘木下落,直到夜深。
那时乡社在桃源,已成燎原之势。官府职权,很受钳制。好像一场风暴初起时,不见狂风暴雨,但是乌云密布,势可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