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空气依旧残留着闷热，让呼吸变得有些滞涩，这样的环境里，人会产生黑暗变粘稠的错觉。

“嗒，嗒，嗒……”

姜明一手拿手机，另一手提着黑色的水产袋，沉寂地走进一栋居民楼。

“哈！”

迈入楼门的同时，姜明轻喊了一声，刺目的白光应声亮起，驱散了粘稠的黑暗。

——打开声控灯的方式有很多，拍手、跺脚都可以，但对于双手没空、腿脚酸疼的外卖员而言，开口喊一声是最方便的了。

“簌。”

水产袋里装了一条青黑色的大鲤鱼，似乎受了光亮的刺激，它无助地挣动了一下。

袋子里没有水，鲤鱼的鳃贴着塑料翕动，嘴巴无力地缓慢开合，鱼眼黯淡得发直，像是隔过袋子盯着姜明的侧脸。

盯着他鬓角流向下颌的汗珠。

也许是源于本能，姜明有些不自在，像是接近某种实质的恐怖，心中发紧。

看了眼手机上的信息：

明叶园，7号楼，3层，302.

剩余时间：15分钟。

姜明抿了下嘴唇，按下拨号键联系顾客，同时迅速走过一层层阶梯。

白色的灯光下，楼梯显得有些空旷，大鲤鱼偶尔的挣动像是能引发回响，听起来绝望而痛苦，也渲染了几分惨淡。

姜明的脚步没有耽搁，随着一串忙音，站在了302门口。

一扇常见的防盗门，把手上落了灰尘，像是许久没人开启了。

“嘟。”

挂断电话，抬手敲门。

“咚，咚咚。”

“您好，福生外卖。”

没有磕绊，也没有颤抖。

一秒。

两秒。

门后忽而响起了窸窣的声音，紧接着，防盗门被从内推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阴沉的气息瞬间弥散而出。

“谢谢。”

门后传出一道干涩冷硬的声音，而后，“顾客”将手伸了出来。

接近十公分长、灰白色的指甲，没有一丝血色、僵硬而惨白的手掌，裸露出半截小臂、沾着污泥的白袖。

“扑簌簌！”

水产袋中，原本半死不活的大鲤鱼像是受了惊，顿时拼尽了力气挣扎，凸起的瞳孔迅速放大、涣散，鱼鳃和嘴巴急促地争抢空气，身躯剧烈地蜷曲、翻腾……而后被塑料层层束缚。

姜明没有管大鲤鱼的垂死挣扎，依旧将它递了出去。

“嘭！”

惨白手掌猛地将袋子握住、瞬间抽回门后、重重关上了门。

“簌簌……噗！吱吱……”

门后传出急切的撕扯袋子声，这声音在短暂的两秒内急剧充斥了烦躁，紧接着便是指甲插入血肉、牙齿与骨骼鳞片的摩擦、啃噬吞咽、血浆翻滚……

还有大鲤鱼的挣动声。

姜明并没有偷听的癖好，但这声音在寂静的楼宇内格外清晰，仿佛紧追在耳畔，直到他迅速下楼，重新步入户外粘稠沉闷的黑暗，耳边才清净下来。

停在楼下不远处的是一辆白色泛银的电动车，相比于常见的送餐车更加厚重，更趋近于摩托样式，装在车上的餐箱则是暗灰色，据说是某种灵能防护材料制成的，但质感其实与塑料泡沫相差不多。

“‘诡物’也是要吃饭的啊，这很正常。”

姜明跨步坐到车上，将手机放到支架上，心中回忆着入职第一天时站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很正常。”

而后，他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臂，紧了紧身上的装备——

明黄色的灵能防护头盔、一件同色短袖，这是福生公司的标配。

“咚。”

手机轻响了一声，福生配送系统的app响起明显机械感的女声：“订单完成。”

姜明这才长呼了一口气。

……

深夜的城市很空寂，即使是彻夜不眠的大都市，人们也不会大半夜在街上乱窜，何况这里还远没有达到那种繁华，虽然有着不少新兴建筑，但也有大片的老旧小区，灯火通明的区域远看就像是一片片瘢痕，穿插在主旋律的黑暗当中。

宽敞的马路上随处可见斑驳裂纹，过许久也不见车辆驶过，越是这样老旧、冷清的地方，人们就越不愿意在夜晚出门，这座城市看起来很宁静，却宁静得有些可怕了。

平静的夜色下隐藏着诡异与怪物，它们流传于一个个荒诞离奇的故事中，却能带给人们真实的恐惧与疯狂，它们被称为“诡”……

姜明也许能适应这种生活。

在夏天沉闷的夜色中，在暖黄色灯光下驾车吹着冷风，这件事完全称得上惬意，加上一身冷汗迅速蒸发，衣衫随风摩挲皮肤，更带来一种清晰明快的凉爽。姜明就这样不紧不慢地闲逛，轻哼着时下流行的旋律，随意游览周遭的风景。

按照公司规定，外卖员入职后有七天的“新人期”，期间的订单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很悠闲，主要用来适应工作内容、熟悉工作环境。

今天是复元35年7月15日。

新人期的最后一天，因为工作时间跨过了午夜，按打卡上班的时间要算作7月14日，农历五月初六，夏至。

“一周了……挺快的。”

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姜明轻叹。

打开一款名为“简聊”的app，果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下班后来站点唤醒异能”，来自站长。

每个外卖员在新人期结束后都要尝试唤醒异能，理由可以说是这类行业很需要异能的帮助，也可以说异能发展很需要这类行业，不论如何，在他们接触这个领域时就已经成为了试验者，没有拒绝的选项。

——异能这东西，名字叫得神秘兮兮，还在入职合同里专门附带了保密条款，但姜明心中怎么想也觉得不靠谱。成功率低，有危险性，还可能伴随各类瑕疵，总之这门技术相当不成熟。

……总比没有好吧，再挑三拣四就矫情了，毕竟，大多数人都会被成功率拦住，落个死伤都在所难免。

但你自己天赋不够，这就不关公司的事了，他们不会因为这种理由放你直接离职。

“试试吧。”

有些人天生运气好，有些人天生运气差，姜明大体是属于后一种，因此心中很是忐忑。

这可以基于一种感性的判断——如果不是命运时常在细微之处百般刁难，我的人生又怎么会这么普通呢。

“这几天在站点看到几个同事，也没发觉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所谓的异能应该也没有小说里那么夸张……话说回来，要是真能飞天遁地，还会在这里送外卖么。”

姜明想着想着，挑了下嘴角。

“不过以福生集团的能量，应该真能做到……”

“咚。”

姜明原本还在幻想一个外卖员飞在天上被诡撵的场景，手机却忽而响了一声。

系统派发的新订单打乱了姜明纷飞的思绪，于是他加快些许速度，跟着导航赶往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