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金台观。
清纯道姑给襁褓中的婴儿喂完羊奶,哄睡之后,急匆匆地进入大殿。
“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出关了!”
看到正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的白发老者,道姑有些激动,她跪到老者面前,声泪俱下:“师父,羊木镇已经沦陷,杨师伯被妖使迫害,学子们无一生还,求您出手!”
老者缓缓睁开眼睛,他扶起道姑,长长地叹了口气,“灵儿,天意使然,无可奈何,为师的修为被封印,就算内功再高,也不是妖修的对手。”
“杨师弟以画入道,内功早已突破人类的极限,即使如他这般,也死在了妖修手中,更不用说为师。”
沈灵越听越觉得憋屈,忿忿不平道:“若是杨师伯可以凝聚灵气,妖修,尽可斩之!”
“凝聚灵气?这对于我们人族而言,无疑是痴人说梦……”老者无奈摇摇头,笑容里满是自嘲。
沈灵不服气,想起杨仁清送来的那个婴儿,反驳道:“师父莫要妄自菲薄,杨师伯临死之前曾差人送来一个婴儿,这个婴儿便可以凝聚灵气,额前还有一团紫气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那婴儿现在何处,引我前去。”
老者颓废的面容有了几分神采,在沈灵的指引下,来到客房。
“先天筑基!”
老者察觉到婴儿周身的灵气波动,已经是大为震撼,再看到额头前面的紫气,直接一个脚步没站稳,跌在床前。
“空岩起白虹,额前生紫气,这是圣人临世啊!”
“天怜人族,我人族复兴有望!”
老者老泪纵横,掩面许久,在沈灵的搀扶下,他重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婴儿的脑袋。
“师父,这是什么?”
沈灵从襁褓中取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张善”二字。
“张善……想必是这孩子的名字吧。”
老者在此刻幡然醒悟,难怪师弟杨仁清要在五十年前下山,以画传道,广结善缘,混上羊中校长的位置,只是为了能够更好掩护圣人,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天!
有的人出生便带着使命,而杨仁清的使命,就是接应圣人。
老者看着婴儿,眼睛里燃起一团熊熊烈火,这一刻,他斗志昂扬。
男儿本该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灵儿,从今以后张善便是你的师弟,好生照顾他,人族的希望,全在此子身上。”
老者叮嘱之后,来到藏书阁,已经开始为张善挑选功法了,藏书阁内功法齐全,可惜对于无法凝聚灵气的人类而言,这些功法如同鸡肋。
尘封已久的藏书阁因张善复苏。
老者翻箱倒柜,最后选择了残缺的《万象功》
因为是残篇,所以《万象功》只是低级功法,但是最为适合张善修炼,入门即可改变自身的气息,这样能够避免妖族的追杀,而且随着修为实力的提升,功法的等级也会提升。
山中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眨眼的时间,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学会了走路、说话。
不过这个娃儿瓜得很,不修文来不修武,整日拿着一只毛笔,一张黄裱纸,整日屁颠屁颠的追在沈灵身后,嘴里时不时嚷嚷着:“师姐师姐,你身材真好,来当我模特呗!”
“师姐师姐,让我画画胸!
“师姐师姐,让我画画腿!”
如果这时候被老者撞见,张善就免不了一顿毒打,谁能想到所谓的“人族圣人”会是这个叼样……
好在这小屁孩虽然生性顽皮,天赋却高得离谱,四岁便习得《万象功》第一层,七岁修为一跃迈入筑基中期。
修为固然重要,但是教育也得重视起来。
这一日,张善像往常一样来大殿学习修行知识,老者从怀里取出两本泛黄的书,随手扔给张善一本:“今天不练功,就来学习儒圣的论语,张善,你知道儒圣是谁吗?”
张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儒圣是指儒家至圣孔子。”
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善,一脸不可思议。
沈灵久久说不出话来,坐在一旁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张善。
一个从来都没有读过书的七岁小屁孩竟然知道孔子?
老者起初只是想让张善难堪,可这小屁孩实在是太诡异了啊!
老者的额头冒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他用衣袖揩干净,继续故作镇定,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张善,既然你知道孔子是儒圣,那么一定也听说过论语吧?”
老者心底暗自发誓,今天一定要挫挫张善的锐气,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以后为人处世能够低调一点。
张善从蒲团上站起来,只见他双手负于身后,摇头晃脑:“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子曰:‘君子不器。’”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者不甘心的点点头,继续不依不饶:“那你告诉老夫,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小菜一碟。”
张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得意的笑道,“这句话说的是:孔子没有说话,用怪力把人打得神志不清。”
老者脸色铁青,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追问道:“那‘朝闻道,夕死可矣’又当作何解释?”
张善道:“早上打听到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
老者听着张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沈灵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老者,又看了一眼抱头鼠窜的张善,忍不住大笑起来。
山中宁静悠闲的日子和镇上炼狱般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长时间安逸安稳的生活会让人失去斗志,而张善,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待了十七年。
以张善的资质,三年之内达到筑基圆满不成问题,可是自从学习诸子百家之后,这孩子就跟撞了邪一样,整日痴迷于作画,境界跌倒筑基初期,《万象功》停滞在第一阶段。
十年如一日,张善画遍云雾山每一个角落,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尽收画中。
当然,在这十年当中张善画得最多的还是肖像画。
客堂。
张善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地上铺满宣纸,看着侧卧的女人,勾勒出一张丰满多姿的画卷。
“师弟,咱们事前可说好的,画完这最后一副,你就去练功。”
沈灵身体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神情之中满是期待。
“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受过了。”
张善意兴阑珊,把宣纸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不耐烦的说道:“师姐,你和师父总说我是圣人转世,是人族的希望,小时候除了练功就是四书五经,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又不是牵线木偶,为什么非要按照你们的想法来,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对抗妖族,我只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画好每一幅画。”
张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野兽,这只野兽在张善心里潜伏了十七年,此刻终于爆发。
沈灵从床上跳下来,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少年实在让她束手无策,眼底只剩下失望。
“师弟,你想想你的父母,想想羊木镇受苦受难的乡亲父老,想想九州水深火热的平民百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沈灵白皙的右手放在张善脑袋上,轻轻抚摸,就像是和蔼可亲的母亲,正在试图唤醒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循循善诱。
张善一把推开沈灵,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羊木镇的乡亲父老与我何关?九州的平民百姓又与我何关?至于我那从未承担起半点责任的父母……”
张善欲言又止,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自顾自的在上面画了起来。
沈灵脸色绯红,气得直跺脚,一副恨不得把张善生吃的样子。
“好!你不听我的,我去找师父理论!”
沈灵气鼓鼓的来到大殿,看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老者,扯开了嗓子吼道:
“师父!你再不醒过来,师弟他就要入魔了啊!”
老者惊醒,起身撑了个懒腰,无精打采地说道:“张善天生有几分邪性,加上到了叛逆期,等过段时间就好。”
老者的反应很平淡,沈灵只好将张善那一番言论添油加醋讲给老者听。
讲到一半,故事的主人公突然闯到大殿,他提着行李箱,一袭灰袍。
破破烂烂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极为相称,比起画家这个职业,他似乎更适合做一个乞丐。
“师弟,你……”
沈灵有些错愕,不知道张善这次又要发什么神经。
张善没有理会沈灵,只是朝老者深深鞠了一躬,拱手道:“师父,这十七年来,弟子已画遍山中景物,想要下山走一遭。”
“下山?师弟你画画魔怔了吧!在这个妖修遍地走,人族不如狗的时代,你区区一个筑基初期的修真者,是想去送死吗?”
沈灵大吃一惊,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弟。
“不是送死,是画画。”张善纠正道。
“师弟你醒醒吧!如今的天下可是妖族的天下!”
“我不关心这是谁的天下,我只想画遍这天下。”张善临窗眺望,看着被大山遮挡的那半边天,一脸神往。
“你是圣人转世,是我们人族的希望啊,怎么能为一己私欲……”
“够了。”
沈灵还想继续劝说,却被老者打断。
“灵儿,缘起则聚,缘尽则散,随缘而至,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不可强求。”
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铜鼎中掏出一支布满灰尘的毛笔,唏嘘道:“张善,这支毛笔是你杨师伯的画笔,杨师弟人生的第一副画,就是由此笔作成,这是一件中品灵器,当初杨师弟若是有此物傍身,也不至于惨死在妖使的手上,今日我代替师弟,将这支笔赠予你,从今以后,好自为之。”
“师父所说的杨师伯,可是冒死将我送上山的那位?”张善有些动容。
“正是。”老者把画笔递给张善。
张善接过这支早已沾染世间风霜的画笔,紧紧地握在手中,一时竟无语凝噎。
老者轻轻地拍了拍张善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张善,你身世特殊,下山之后,你要隐姓埋名,为人处世低调些,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真实身份,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行,不然会招来祸端,切记。”
“弟子谨记。”
张善将画笔佩在腰间,跪在蒲团上,向老者磕了三个响头,临走之前,还不忘拍一下沈灵性感的翘臀。
“师姐,照顾好师父,待我画遍九州大好河山,让你们一睹人间盛世芳颜。”
张善提着行李箱往山下走去,挥挥手,摆出一副很洒脱的样子。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师弟他有精神分裂症……”
沈灵捂住屁股,望着张善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坏人有,好人也有,但愿张善能够杀死这头野兽。”
老者点燃一炷香,插进三清祖师神像前的香炉里,双手合十:“福生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