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香甜的萧婉容沉静的用绢帕擦了嘴,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淡盐水漱了口,这才不紧不慢的起来说着推辞的场面话:“女儿毕竟年纪小,怕做不好反倒给母亲添了麻烦……”
“诶!”侯爷转着尾音笑着打断萧婉容:“你母亲操劳二十余年,现在儿女大了也该适当歇一歇。
女儿家早晚要出阁,早些学着没有坏处。顺便还能让你母亲松快些,享享女儿福。做不好,多花心思学就成了。”
萧婉容借势娇羞的红了脸,胡乱应了声是低下了头再不肯抬起来。
侯爷一双带了精光的眸子扫向大夫人,装着没看见她脸上掩藏不去的气闷,威严的道:“你和敬芝要好生的教婉容。不许疼着她就不让她做事,更不许怕她苦了累了就不教她训她。
先让她跟在你和敬芝身边看着学着,跑跑腿传传话,等下个月便分出一摊子让她自己做主。虽然是女儿,要养成才了,该严厉的时候也得严厉。”
原本还想着阳奉阴违,如今后路被堵死了,还设了一个月为期。大夫人五脏六腑都纠成了结,面上却还得笑得春风满面,不肯失了风度的一叠声道好,更喜气洋洋的上前拉了萧婉容的手,下着保证道:“侯爷放心,都是我的好女儿,妾身一定用足了心思教。”
等侯爷点了头,大夫人又眉目带笑的去捏萧婉容的俏脸:“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是该多学着些。明儿个早些到我房里,我领着你去和管事妈妈们对牌子。”
事情定了下来,不管大夫人和萧敬芝回到房中怄成了什么模样,有想到了什么恶毒对策,反正萧婉容心情很好。
从饭厅出来,她唇角就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回屋撞见小桃不小心打翻茶碗,浸湿了她摆在案上没来得及收的古籍,也不过蹙了蹙眉让她将书拿出去晾。
“小姐是要看会儿书消遣,还是现在就洗漱歇息?”锦书也跟着高兴,小姐若是管家,整个侯府就没人再敢给小姐排头吃。
“你下去歇着吧,我画会儿花样子。”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悲伤了、高兴了、委屈了、占到便宜了……但凡是心绪涌动强烈的时候,她就要画两副花样。
锦书知道萧婉容的习惯,俏皮的朝她一笑。踩着轻快的步子去为萧婉容铺好纸,又为她烹了壶侯爷新赏的雪顶毛峰,这才行礼道:“真不用奴婢帮着研磨?”
萧婉容摇了摇头,自己晚起袖子磨了墨,然后拿了自好要作画。
想着快到年节,马上就该做春衫了。锦书也没强留,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到库房清点布匹为萧婉容裁衣。”
紫毫沾满了墨,萧婉容却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以往画花样子,那是要拿到徐庄面前换钱的。花色、形状乃至最后的配色,都讲究精巧大气和别具一格。
现在徐庄不要花样子了,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画了。
“整整26天了。”萧婉容将笔搁在砚台上,悠悠的叹了口气:“还男子汗大丈夫呢,那么两句话都听不得,难不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许旁人有点小脾气说点负气话了?”
房梁上的元宝不敢苟同的撇了撇嘴,继续抱着宝剑闭目养神,心道:“您那是负气话?别说三爷听着了,就是我这个当奴才的听着也要寒心。”
忽而想到之后三爷的表情动作,又知道三爷是放不下这个坏丫头的。于是又睁开眼睛,在房梁上坐正,双目有神的盯着萧婉容的一举一动。
萧婉容自言自语的说了那么一歇,想着自己当时说的话,小脸又窘得透红:“我当时说得那样绝情,只怕……”
哎!
她长长的叹出口气,虽然知道徐庄安排了人在她周围,只要在显眼处留下她相见徐庄的信息。这消息就肯定能传到徐庄耳朵里。
可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又担忧着徐庄被伤了心,知道了她的心思非但不原谅,反而要看一场笑话。
于是也不敢有动作。只从新提笔无精打采的画着花鸟。
也不知道是心中想着徐庄还是怎么的,等花鸟画完,竟不知不觉的在中央的留白处勾勒出了徐庄的轮廓。
玉脸风流,神态乖张,一举一动都是风情。
元宝在梁上看着,这才不自觉的露出了笑:“算你还有良心,没白让三爷疼你。”
等萧婉容画完上色,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的画了徐庄。脸上一烫,心中一羞,伸手就要将画作揉碎。
可真的要抓到画纸了,看着画上笑得意气的徐庄又怎么都下不去手。
“真是个冤家。”萧婉容暗骂一声,气恼的卷了画藏进画缸深处。然后负气的背手出来,喊小桃和豆蔻伺候梳洗。
热水马上就端了进来,两人看着萧婉容的神色却谁都没敢先说话。
心里更是奇道:锦书姐姐刚才不是还说小姐心情很好吗?怎么画了幅花样子就成了这般神色?
一长脸透红,又羞又恼的小女儿样,竟是从来都没见过!
两人尽说着俏皮话哄萧婉容开心,萧婉容一心算着时间,心里沉重又找不到破解的法子,难免就听不进去。
元宝在房梁上看了个够,等萧婉容要退外裳了才匆忙遁去。
当然,走之前没忘了从画缸深处顺走徐三公子的肖像画,然后两个空翻,足尖往树梢一点就朝墩肃王府的方向飞了去。
更深露重,往常徐庄为了装风流,这个时候必然是宿在宝儿姑娘房中的。
元宝以为屋中没人,拿着画大摇大摆的翻窗进来。
谁知才将头伸进菱花窗,一个铁核桃就磕在了脑门上,紧接着是徐庄气闷压抑的声音:“爷的屋子也敢乱闯,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
听声音也知道徐庄心烦意乱。
元宝缩头缩脑的退出去,规规矩矩的绕到前面敲了门。他手中有让徐庄消气的法宝,也就不怕徐庄真的要了他的脑袋,才听见徐庄闷声闷气有气无力的喊了声:“进来”,他就嬉皮笑脸的磕着牙进去——
“今天是宝儿姑娘没将三爷伺候好?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一脸的怒气。”
又是一个核桃照着面门射来。元宝躲不过,对称着刚才被砸的地方又起了一个包。
“让你保护五小姐,没事来这里做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了她,你没有本事保护好?”阴沉的声音紧随其后,那语调更是在夸张的告诫元宝:“真敢让婉容受了委屈,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元宝这才知道自己家三爷是因为担心萧婉容,才连宝儿姑娘都没心思理了。赶忙上前为徐庄掌了灯,然后才笑嘻嘻的道:“凭着五小姐的智慧,便是不用奴才她也挨不了欺负……”
眼看着徐庄手中把玩的两个核桃又要出手,元宝赶紧抱头求饶:“哎呀我的三爷,三少夫人好着呢,没少一根汗毛明儿个还要学着管家。你行行好,别打了。”
慵懒歪在榻上的徐庄这才收回了手。
借着烛光,元宝才有机会看清楚徐庄的面容。英气勃发的脸上依旧是勾人魂魄的风流,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睛依旧幽深而让人捉摸不透。此时慵懒随意的歪在贵妃榻上,还如以往般如诗如画。
三爷还是那个三爷,连身上流转的贵气和多情都没有减少半分。可元宝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原本还算壮硕的三爷硬生生消瘦了一圈,眉眼之间也藏着让人不察觉的失意和愁容。
联想到三爷一看见他就迫不及待的问萧婉容,元宝就忍不住的叹气:红颜当真是祸水,区区一个萧婉容就折腾得三爷成了这幅模样。
他心疼徐庄,赶忙将手中的画放在书桌上展开,献宝一般夸张了神色朝徐庄招手:“主子快过来瞧,保准你看了就什么精神都有了。”
徐庄正心烦怎样才能又不丢脸面,又能大明光道的去见萧婉容。知道萧婉容现在过得好就没心思去看元宝耍宝。
于是慵懒的半瞌了眼睛闭目养神,懒懒的问道:“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莫不是五小姐有书信给我,说想我得紧?”
“还真是。你若不想看奴才可只能原样还给五小姐了。”
他作势要走,徐庄却欻的一个鲤鱼打挺就从贵妃榻上翻了下来,三两步走到案前,看着宣纸上新作的画,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让你给我的?”他以为他能平静似水,话出了口才发觉那声音带着颤。
他徐庄也算是跺跺脚就能陷落京都一层皮骨的人,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紧张谨慎:“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他这样安慰自己。
既然这里没有外人,徐庄又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他索性也不再装,直截了当的用燃着烈火的眼神看定元宝,迫不及待的追问:“她还说了什么?快说,半个字都不许隐瞒。”
元宝难得见到冷静自持的徐庄这副模样,不由得惊掉了下巴。
眼看着徐庄的爆栗子又要落下,他赶忙用手拦着,涎着脸笑道:“这画是奴才偷来的,五小姐算着你没去找她的日子,不知不觉就画了这幅画,惊觉过后想撕又舍不得,卷起了藏在画缸里让奴才偷了来。”
他见徐庄脸上带笑,不由得就将萧婉容的自言自语并表情神色绘声绘色的仿给了徐庄听,末了还欠打的问了句:“五小姐将日子记得那么清,公子可知道究竟是有几日不曾见了?”
徐庄目不转睛的看着画,他太熟悉萧婉容的笔法,知道这画是她用了心的。心里一甜,唇角就翘上了天:“我去找她。”
话音未落,撩起袍子就要走,那莽莽撞撞的样子竟像才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还是元宝一把拉住了他,劝道:“现在哪儿成,亥时过半,五小姐早就睡熟了。床前脚踏上有值夜丫鬟守着,主子这时候过去,见不到人不说,让人发现了还要坏了五小姐的名节。”
被泼了冷水,徐庄脸上的甜笑却没减分毫,他一把打开元宝的手,笑道:“爷就掀开帐子看一眼,断然惊不了任何人。26天了,想着念着看不着,心里难受。”
话未落地,人却没了踪影。
元宝却还愣在当场,想着:“二十六天,三爷果然和五小姐记得一样清楚。”念叨完这一句,想着侯府最近加强了戒备,萧婉容屋里更是多放了两个丫头,不由得头皮又是一阵发麻,赶紧提了轻功追了出去。
我的娘也,你这大晚上的去掀姑娘家的帐子,可别让人家护院将你打得连爹妈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