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尽，过了三月的的汴京城已然开始逐渐回暖，嫩芽变成肥厚的绿叶，陌上春花已经开始谢落，繁盛与荒芜之间，风烟俱净，连最后一丝料峭春寒也被温软和风吹得干干净净。

沈柏轩和嘉宜县主成婚当天，姜泠起了个大早，然而正值城里工人前来重修观门，便耽误了一些时间，猛烈的日头上来之后才驾起驴车往城内镇国公府赶去。

醉意山人用先前的“捐款”买了一坛好酒后，仅剩的钱也只够修葺一扇大门。

一排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占据了汴京城的整条主街，平民百姓围绕街边，看热闹一般目送着这极尽奢侈繁华的贵族娶亲仪仗队伍。

沈柏轩身着婚服，胸口佩戴着一团红布绸缠成的花，他身骑高马，勒着缰绳在队伍最前面悠然自得，身后跟着的是举着迎亲牌匾的小厮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吹锣打鼓。

队伍中间便是抬着嘉宜县主的花轿，花轿旁跟着一个捏着帕子身姿摇曳的喜婆，还有一个不断向轿内嘘寒问暖的陪嫁丫鬟。

再往后，便是一箱接着一箱的嫁妆，从街头绵延不绝至街尾，引来周围羡艳的目光。

花轿内的新娘子扯了扯大红婚服的衣领试图让自己喘口气，她偷偷撩开轿帘向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立刻贴耳靠过去，压低声音道：“县主，怎么了？”

嘉宜县主抚着胸口道：“这婚服好紧，勒的我有些难受。”

那陪嫁丫鬟笑道：“这婚服是按照您尺寸定制的，怎么会小呢？肯定是县主您太紧张了，县主您身份尊贵，咱们又带了这么多嫁妆，量他镇国公府军功再高，也不敢为难您的。”

嘉宜县主闻言觉得有理，又喝了几口水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继续执着手中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绢扇挡在脸前。

姜泠赶着驴车一路不急不慌地缓行，可这拉车的驴比她还磨蹭，是个慢性子，中途总是要吃草喝水，还拉了两趟，从云清观抵达镇国公府时，晚宴已快开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姜泠跳下驴车，只见镇国公府门口停放的全是各个名门望族的马车，皆是上好木头定制而成，每辆马车前都有马夫守在一旁牵着。

相比之下，自己的驴车有点寒酸。

姜泠牵着自己的驴车缰绳左右环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桩子，忽然眸子一转看见旁边的石狮子，便上前准备将这驴车缰绳系在石狮子的前爪上。

“你干什么！”守门的侍卫踏下台阶，试图阻止姜泠藐视国公府权威的这一动作。

他又道：“你这驴车又乱又脏又占地方，女道士你还是另找地方吧。”

明明她临走前才打扫清洗过这驴车，明明这驴车连周围马车的一半大小都不及。

姜泠见他攀高附贵，质问道：“这驴怎么你了？神仙张果老骑驴过海，诗鬼李贺骑驴觅诗，驴是大智若愚，怎么在你嘴里就一无是处了？”

那侍卫答不上来，于是又另寻了个话题质问道：“请帖有吗？”

姜泠从怀中掏出那个已经皱巴巴的红色请帖递给了他。

似乎觉得这请帖假冒伪劣的可能性比较大，那侍卫在手中翻来覆去确认了好几遍才还给姜泠。

可是眼下这驴车无处拴住似乎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你们哪位也帮我看一下我的驴？”

姜泠对着周围马夫说道。

无人应声。

姜泠：“……”

这情景确实有些尴尬，她好歹也是被叫过“仙姑”的，竟然请个人帮个忙都不行，真是世风日下啊。

那侍卫撇了撇嘴：“女道士，不是披了一身道袍就能让别人排着队上来讨好你的。”

姜泠投之一个能翻上天的白眼。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忽然一双银靴从门内踏出，姜泠抬眼望去，不是别人，正是沈辞舟。

姜泠招着手两步并一步蹦了上去：“阿舟！”

阿舟？

沈辞舟与那侍卫听见这一称呼纷纷愣住。

少年的耳尖浮现了一层妙不可言的红晕。

而那小厮却是当场石化。

“你……叫我什么？”

“阿舟呀。”

姜泠又面不改色地叫了第二遍，见沈辞舟不语，又道：“你不喜欢这样叫你？那我换一个，叫小沈如何？”

“可是姜姑娘……”

姜泠将拂尘夹在臂弯之中，双手交叉举在面前打断了他：“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是生死之交了吗？还叫沈公子姜姑娘的多见外啊！”

沈辞舟声音很低，缓缓才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接过少女手中握着的缰绳，将驴车往前轻轻拉了些，随后对那侍卫道：“你在此处看着这驴车。”

那侍卫先是一愣，随后不情不愿地从大门石阶上走下，接过这跟缰绳。

他手中的驴车在众多华丽的马车之间，显得有些落寞与尴尬。

周围马夫纷纷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姜泠从他身侧经过时，一本正经朝他点头道：“多谢了。”

侍卫：“……”

沈辞舟领着姜泠穿过长廊，来到了摆着宴席的大厅，屋内挂满了鲜红的灯笼，灯笼上系着缠绵的红丝绸，众人捧着贺礼纷纷上前登记，一面道贺一面落座。

姜泠看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忘了准备贺礼了……”

她自小远离京城与侯府，自然也不懂这些贵族们的娶嫁之礼，可她是沈辞舟带进来的，又是定远侯府中唯一被邀请来参加本次婚宴的人。

因此，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定远侯府，也与沈辞舟的面子息息相关。

姜泠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现在画一张平安符兴许还来得及。

虽然她一直很鄙夷沈柏轩。

沈辞舟却摆手制止：“不用，姜姑娘是国公府的贵宾，无需这些繁文缛节。”

姜泠拉下了脸：“小沈，你怎么还叫我姜姑娘呢！”

沈辞舟：“……”

姜泠又换了张喜笑颜开的脸：“我娘在的时候都叫我阿泠，你觉得呢？”

少年低垂眉眼，凝视着面前少女的头顶，一颗圆鼓鼓的小丸子立在上面，娇软可爱。

还未及他回应，突然门口跑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厮，他站在宴厅门口喘了几口粗气道：“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了！”

众人闻言，纷纷离座起身。

姜泠也朝门口望去，还未见到人，便听见一声高高的呼声：

“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