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从辽东问鼎

《明末从辽东问鼎》

第143章 辽事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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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的是非功过一直是众说纷纭,尤其是万历驾崩之后,要求对其恢复名誉的舆论已经慢慢摆到了台面上来。

其中楚党领袖太常寺少卿官应震更是积极奔走呼号,盘算着能够借着给这个老乡翻案的机会,提高一下楚党在朝野的影响力。

当然,政治人物,尤其是张居正这等权倾一时的,评价自然也会走向两个极端,有说他是大明第一能相,治世之贤臣的,也有说他借变法结党营私,甚至欺凌幼主的。

各位朝臣因为人生阅历、个人境遇,乃至家族利益,私下里对张居正改革及其个人做怎样的评价本都无可厚非,方从哲以前也不加干预。

但此时此刻,在齐、楚、浙三党正需要团结协作,共抗东林的时候,由资深浙党身份的姚宗文以奏疏的形势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批判楚党新包装的精神领袖,这件事却是让方从哲觉得分外扎眼。

浸侵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敏锐地发现了此事背后的玄机。

方世卿终于也想透了这一点,他忍不住急道:“熊廷弼是楚人,因这姚宗文下野,现在他又将矛头对准了张江陵,官应震他们不反击才怪!届时东林的那帮人再于一旁煽风点火,我们这两边人恐怕就斗起来了!”

万历中期之后, 大明朝堂上逐渐产生所谓的党派其实与后世完全不同, 与其说是政党,不如说是朋党。他们并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机构, 更没有相应的政纲章程,只是因亲谊、地缘关系或共同的利益、政见等结成的政见派别和松散的利益联盟。

成员的身份也没有固定的标准,任何知名人物仅仅由于他们政治上的同感及他的社会联系,就能取得成员资格。

虽说他们大多数人, 都会在政治斗争中自觉的相互支持, 但彼此之间并不在党派中存在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

就好比是浙党现如今的领袖是方从哲,他也无法单以党魁的身份命令同为浙党成员的姚宗文。

三党情形大体相同,所以说一旦姚宗文的这把火烧起来,引起浙、楚两党的内斗, 那便会完全脱离方从哲和官应震的掌控!

届时, 三党本就松散的联盟便会崩塌,没有一方能够再有单独对抗东林党的实力,他这个首辅位置恐怕也就坐到头了。

相比较而言, 东林党则是成立在学术上相互切磋的基础上,并自诩以反对权奸、实现道德政治为目标,前期以书院为组织形式,后期又绑定上了东南士绅利益,相比较三党而言,反而具备了近代政党的雏形,形成了一个组织度相对紧密的利益集团。

这也是后来东林党能够轻易将三党按在地上摩擦的一大原因,人家那是降维打击。

再后来, 丧家之犬般抱头鼠窜的三党被魏公公收留。

魏公公随即一手高举狼牙棒, 一手摊开胡萝卜,用领袖的绝对权威实现了组织的严密化, 用高官厚禄实现了利益的共同化, 组织效率反而比起东林党更为高效,自然又换成东林党被按在地上无情摩擦了。

方从哲心知浪潮将起, 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紧锁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对策。

方世卿现在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赶忙献策道:“我们不如先压下这本奏疏, 再从长计议。”

方从哲还是摇着头,叹息道:“恐怕已经晚了, 刘一璟他们想必已经看过了。”

方世卿又道:“那为今之计,只能先和官应震他们陈述利害, 希望他们能够保持克制,我这边也去通知我们的人,让他们不要跟着凑热闹。”

方从哲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点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说完,文渊阁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东林这一手其实是阳谋,即使被他们提前看破,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好一会儿,方从哲忽然叹息一声道:“汪文言,区区一个皂隶, 一介白身,却是智巧机警、饶具谋略, 真是人才啊。东林中能和他媲美的,恐怕也就只有李三才了!”

方世卿没有接话,李三才很早就被罢免了, 他并未有过接触,但他自显皇帝在时便是辅佐叔父同那些东林份子明争暗斗,总体来说, 那些东林大佬大多都是道德君子,清高而又迂腐,实际上并不太难对付。

可自从两年前有了这个汪文言,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是完全落在下风了。

而姚宗文的这封奏疏,想必也是出自他的谋划。

方从哲抬眼看了看文渊阁的装饰布置,这个朴实无华的简陋小屋事实上还比不上自家的书房舒适,但他却在这里熬过了八个春秋,享受过位极人臣的无上荣耀,也感受过内外交困的心力交瘁。

这八年时间里,他几次请辞未获批准,这一回虽然不甘, 却恐怕是真得走了。

“非我贪权恋栈,实乃辽事在我任上而起,也希望能在任上平定,再荣归故里罢了!”

“元辅的苦心, 百官们都会懂的。”方世卿赶忙恭维一声。

其实他心里面是有些责怪这个叔父的, 当了八年的首辅, 其中多数时间还是独相,竟临走了才想起来该大力提携后进,中枢要害现在都已被东林占据,此时再想去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万一叔父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退了,方家在朝廷里可就没有根基了。

方家的各项产业将来还能否吃得开,名下兼并的良田沃土是否还能保得住,也成了未知数。

“时间不多了,希望袁应泰这几日能给我递个好消息吧,只要辽东能够大胜一场,我便还能再为朝廷效力两年。”

方世卿提醒道:“可袁应泰是东林的人。”

方从哲不语,无论袁应泰是不是自己的人,只要在自己任内解决了辽事,那他作为首辅就少不了一份筹划之功。

可万一辽事更加败坏,有袁应泰在前面顶着,那帮东林党应该也不会死咬着自己不放,他方从哲起码也能得个体面的退场。

所以说当袁应泰不久前上奏说要大举恢复抚顺、开原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掣肘,甚至亲自督促户部补齐粮饷,着实让准备好据理力争的东林党人大吃一惊。

方从哲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告了一声罪,然后一个小宦官掀开厚厚的门帘将脑袋伸了进来。

他身子停在外面,探着脑袋往里张望一会儿,看到坐在炕上的方从哲后,连忙恭声道:“元辅,万岁爷请您过去一趟。”

方世卿心中对这小宦官有些不悦,这些阉人身份低微,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他们是不可以到大学士的办公房里来的,即使是过来传旨,一般也只是站在院里。

即使是司礼监目前实际上的掌舵人王安,也不敢破坏这个规矩,不过他也不会过来自降身份,倘若有要事需同阁老们商议,便会在司礼监和文渊阁之间再选其他一处地方,进行友好磋商。

“知道了。”方世卿替着冷冷答应一声。

小宦官点着头“哎”了一声,就要把脑袋缩回去。

“这位小公公看着面生,敢问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脸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笑嘻嘻道:“回大人,奴婢名叫李朝钦,现在专干些给万岁爷跑腿儿的差事,内阁这里以后想必不少来,还请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方世卿道:“是跟着王老公吗?”

李朝钦摇摇头:“奴婢是跟着魏老公的。”

方世卿点点头,然后对李朝钦道:“有劳小公公在外面等一会儿,元辅收拾一下这便过去。”

李朝钦答应一声,退到院子里侯着去了。

自始至终,方从哲都没有说一句话,像他这等国之重器,同一个小宦官说话,是很丢身份的事情。

方世卿将方从哲扶下炕,一边给他细心地整理着衣服,一边轻声抱怨道:“这司礼监新任秉笔太监魏忠贤,听说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陋之人,果然带出来的下面人也不晓事。”

方从哲自己正了正头顶的梁冠道:“何必与此等人物一般见识。”

……

方从哲跟着里朝钦慢腾腾地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孙承宗已经侯在那里了。

这个东林党的干将凭借帝师的身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升到了正四品的少詹事。

东林那帮人都在鼓吹孙承宗通晓边事,正在为了进一步升任兵部侍郎造势。

现如今,东林一脉上有刘一璟、周嘉馍、韩爌、邹元标、孙如游占据阁老和六部天官的位置,中间有杨涟、左光斗、孙承宗正在强势崛起,已然成为一股可以左右朝纲的强大力量。

孙承宗恭敬地着朝方从哲施了一礼,方从哲也客气地回礼,二人再次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待值守的宦官通报后,依次走了进去。

已经等的有些漫不经心的朱由校立马又打起精神,让魏忠贤给两人搬来了凳子坐下,亟不可待地开口问道:“元辅,辽事现在怎么样了?袁应泰最近有奏疏过来吗?我记得他说过打算捣巢。”

方从哲恭声答道:“回禀陛下,袁经略之前上奏说要恢复抚顺、开原两个重镇,朝廷廷议后觉得可行,臣便督促户部补齐了粮饷,算算日子这两天便该能先恢复抚顺了。”

朱由校皱着眉头道:“抚顺、开原不过都是一座空城,百姓也都让老奴掳走了,有什么好恢复的?他大张旗鼓的,不是为了捣巢吗?”

方从哲尴尬道:“陛下,即使是空城,那也是祖宗之地,袁经略着手恢复,内能安置百姓,外能震慑宵小,也是大功一件!至于捣巢之事,尚需徐徐图之。”

朱由校糊涂了,他记得自己分明是看过袁应泰打算捣巢的报告的,难不成是自己将朝臣的奏疏和锦衣卫的密报搞混了?

“那元辅的意思,袁应泰这次是不打算捣巢了?可我听说他将辽沈大军尽数派到边墙去了。”

方从哲对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记忆犹新,那一战朝廷精锐倾覆,辽事自此趋于崩坏。为此,他这个力荐杨镐经略辽东的内阁首辅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虽说辽东边军近两年经过熊廷弼的大力整顿已经恢复不少战力,朝廷各地援军重又汇聚辽沈,单单河东就有朝廷精锐兵马十二三万,边军实力差不多已经恢复。

尤其是不久前的白塔铺一战,贺世贤独领一万人马,便是生生抗住了老奴四五万大军的围攻,要不是袁应泰实在反应太慢,援军迟迟不到,恐怕老奴也绝难全身而退,必得元气大伤。

所以即使袁应泰此次打算发大军捣巢,只要不再犯杨镐四路分兵被各个击破的错误,胜负还真不好说。

并且,他也收到了一些袁应泰打算和老奴在抚顺附近大战一场的消息。

因此,方从哲并不反对袁应泰捣巢,可为了避免万一失败朝廷再将罪责归到自己身上,他只能佯装不知。

沉吟片刻,方从哲便张口道:“捣巢是关乎辽沈安危的大事,如果袁经略有这个心思,想必一定会奏请朝廷的。臣以为,袁经略尽起大军,不过是为了防止建奴阻挠朝廷恢复抚顺、开原,并不是为了捣巢。”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转向孙承宗恭敬道:“孙师傅以为呢?”

孙承宗早先就想过这个问题,见朱由校询问便开口道:“陛下,这辽事到底该行何方略,乃是个两难境地。”

朱由校闻言疑惑道:“孙师傅为什么这样说?”

孙承宗道:“辽沈一年耗费国朝饷银三百万两,长此以往,朝廷定然会不堪重负,倘若袁经略能够一举平定,自然是极好的。”

朱由校点点头,心道自然是极好的,那就这么干呗?

“但现在辽东兵马钱粮尚有很多缺口,将士们虽然用命,可贸然捣巢还是难以胜券在握,万一大军再次失利,那辽事便陷入极其崩坏的境地,以后再想平定,也要耗费更多的力气了。”

“稳妥之计,还是应该先慢慢恢复失陷的军镇,先守再攻。建奴不过是穷山恶水出来的一帮强盗,只要让他们无处劫掠,待其自弱,时机成熟再联络西虏和朝鲜,杀其军,分其地,辽事可定。但如此一来,朝廷便得源源不断地向辽东投入饷银,然而户部却早已是入不敷出,只能将这部分缺额再向百姓摊派,时日一久,便会因一辽而累天下。”

“由此,臣才说辽事已陷两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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