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动起来,王贵便敏锐地发现了这伙鞑子的不同,他们骑术甚高,他们大多带着皮帽,身上只穿着廉价的皮甲,没跑几步便开始拉开骑弓瞄准,只以双腿控马,却依然能够奔驰如飞,其骑术之精湛,同之前遇到的蒙古牧民决然不同!
十来名骑兵大队的士兵单手握缰,一手抽出上过弦的手弩,准备接近后攻击。
大新堡的火器研发一直未能达到刘戎的期望,更适合骑战的手铳尚未打造成功,刘戎便只能暂且以更为昂贵的手弩代替。
双方眼看距离还有数十步,对面的蒙古人突然一个侧转,手中的骑弓崩崩连响,轻箭借着马速迎面而来,一名大新堡骑兵的马匹被两箭射中,前蹄一软滚倒地上,将骑乘的士兵甩出去数步之远。
其余的蒙古人也迅速地从侧前通过,手中骑弓接连射来,又有两个大新堡骑手被射翻,其中一人更是正中眼眶,血流泼面地摔落在地上哀嚎打滚儿。
有几个大新堡骑兵按捺不住,纷纷扣动手弩的扳机,可蒙古人策马如飞,又是斜着从他们数十步外奔过,手弩根本就很难射中。
王贵心中立马收起了对这伙蒙古鞑子的轻视,只得策马紧追,寻找有利时机。
可这伙蒙古人骑术实在了得,斜斜跑过之后往来路跑回,他们甚至踩着马镫站起,背身对着后面的王贵等人抛射。
王贵等人的战马也是太平堡之战缴获的优良战马,可蒙古马到底比不得黑龙江马高大健壮,他们身上又都着棉甲,负担比对面的蒙古鞑子还重,骑术也差得远,一时根本追不上去,王贵只得收起手弩,从马侧的弓插中抽出骑弓对射。
王贵的箭术在明军中已经够好,却偏偏连射三箭仍然射不中在马背上辗转腾挪的这伙鞑子,反倒是追击过程中又有一名大新堡士兵被射翻。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损失四人,人数上已经落了下风。
“别追了!”王贵大喊一声,勒紧缰绳。
骑兵队自打组建以来,堡里便是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王贵自己挑选的也都是精干的人员,虽说比不上夜不收,资质却绝对比普通战兵要好。
王贵始终也没有松懈过对他们的训练,一直以来都盼望着能够让骑兵大队在刘大人面前露一回脸。
要说他们之前也是在太平堡外,追击喀喇沁溃兵的时候立了大功的,今天竟然会被这十来个建奴哨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可笑自己方才还请示大人是否要务必全歼……
那对蒙古人见追兵停下,也减缓速度,如果这些人退去,他们打算反追过来,继续拿弓箭攻击。
“全体下马,持步弓!”
几剩余不到十人全部下马拿出步弓,各自戴好自己的鹿角扳指,蒙古鞑子的骑弓弓力平平,有效射程不过二十步,破甲也不容易,至少远远无法与步弓的五十步有效射程相比。
只要能够拖到他们被李宝元带人抄了后路,该还能捉住两个舌头才是。
不过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转眼就沦为防御一方,况且对方还并非真正的建奴,这些自视甚高的大新堡精锐自然心中十分窝火。
王贵等几个摔下马的大新堡骑兵一瘸一拐地拖着重伤的一个赶来,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更是生气,暗骂一声,吩咐手下背对着背围成一圈儿,将那四个已经丧失作战能力的队员护在了中央。
对面的几名蒙古人策马在步弓的射程之外游离,要是一般明军,他们早就换了弯刀直冲过来砍瓜切菜了,但眼前的这队明军似乎有所不同,他们装备精良,人人着甲不说,甚至敢于首先发动进攻。
虽说他们现在一时处于下风,却远未伤筋动骨,料想不是那么好啃的。
王贵也取出步弓戒备着,现在时间在他一方,只要李宝元及时抄到他们后面,这些鞑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这队蒙古人犹豫了一会儿,很快也做好了决定,只见他们分成两部,一部仍旧骑着马在远处不听地来回奔驰干扰,一部分却是同样下马,取出身上的步弓在手。
王贵心中忐忑,这帮鞑子显然不是以往遇到的那些西虏可比,既然骑射能够压着自己一方打,步射定然也不差。
一旦自己这回再落了下风,那几个骑马游离在圆圈外面的鞑子定会策马欺身而上,届时他们这松散的步阵对上高速奔腾的黑龙江大马,哪里还有幸免之理?
王贵握弓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水,他现在稍稍有些后悔,方才要是直接带着所辖全部骑兵蜂拥而上,不搞大人课上讲的什么穿插名堂,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他们的甲没有我们的好,对射时一定吃亏,兄弟们稳住!”王贵又吩咐大家临时将马匹在外围挡了一圈儿,这时看着对面也已经准备完毕,正踏步往前的七八名鞑子,大声安慰道。
双方弯弓搭箭,正要互射,那队蒙古鞑子来时方向的缓坡背面,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蹄声。
几顶明盔在坡顶冒出,王贵大喜,立即扯过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去,大喊道:“李宝元回来了,围住这些鞑子!”
其他大新堡骑兵也纷纷上马,这伙鞑子发现背后竟突然冒出这么多明军,瞬间也是一脸懵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返身翻上马一哄而散,分布往两边跑,意图分散明军追兵。
王贵策马紧追,牢牢盯住刚才射得最欢的一人,北面有两名骑兵也包围过来,他们也擎出骑弓准备攻击,那鞑子左拐右拐,不停变换着方向,逃命的时候一心操控马匹,也没心思再弯弓搭箭了。
王贵全神贯注的控制马速,牢牢跟着他,一心要找回场子。
北面两个骑兵都是王贵从柳河堡带来的两个属下,经验十分丰富,知道那鞑子必然想往北跑,牢牢守住往北的路线,鞑子被他们逼迫,不停的调整路线,马速快不起来,眼看无法从那里逃走,居然策马一转,往南朝王贵迎面而来,顺手就一箭射往王贵。
此人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王贵心中火起,见那鞑子举弓,左手铁臂手护住面门,右手抽出手弩,射来的轻箭叮一声撞在胸铠上,王贵上身轻轻一晃,随即便稳住身形。那鞑子正乘机从几步外逃过,他准备往东南先逃过这波骑兵的包围圈,虽然要再折返回去也难,但也比现在就被砍了脑袋好。
这鞑子看到王贵没有拿弓,心中正在庆幸暂时逃过,却听“嗖”一声轻响,身下坐骑一矮,轰然摔倒在地上,他也被摔得头晕脑胀。
王贵策马绕过一个小圈,那鞑子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王贵用力一夹马腹,坐骑立即加速,往那鞑子直冲过去。
王贵抽出厚背马刀,用刀身又在马股上一拍,坐骑奋起四蹄疾奔,那鞑子刚刚转过身来,抬眼看到王贵脸色顿时大变。
他还不及抽出弯刀,马匹就从他身边呼一声掠过,王贵俯下身体握紧刀柄,正要斩他脖颈,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任务,临了右手一翻再轻轻一挥,厚背刀面借着马速狠狠地拍向那个鞑子。
鞑子口中喷血,一嘴牙齿向弹珠一样飚射出去,身体向一个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王贵快速勒定战马,落地后小跑着奔那鞑子过去,一脚重重地踏在他的胸口,浓浓的一口唾沫径直吐在他血肉模糊的右脸上,恨恨道:“要不是大人要抓生口,我他娘方才真想一刀斩了你的狗头!”
王贵骂完把刀收入鞘中,抬头看其他地方,只见其他鞑子大多已经逃走。
王贵看着他们在自己这方大队围堵下尚能逃出升天的背影,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这才几个建奴骑兵就如此麻烦。
这次来辽沈,恐怕有的打了。
王贵心知那伙鞑子一旦跳出包围圈,便再难追上,连忙吹响了收队的哨声,不一会儿,骑兵大队的士兵便全部折返。
他们果然未能再擒获一人,却是带来了两颗鞑子脑袋。
李元宝道:“大人,这伙鞑子异常凶悍,这两个被射下马后仍然殊死反抗,属下未能擒住活口。”
王贵沉着脸没有搭话,随便点了两个稳妥的士兵道:“你们两个,将这狗鞑子绑好立即带给刘大人。剩余十人一队,继续往北构成情报屏障!”
……
第二日清早,柳条寨北门外,大新营的辅兵们正在紧张作业,他们三三两两在那里搬运砖石、木头,还有一些正在河边凿冰取水。
大队人马行军果然不比寻常,各部主官紧赶慢催,这才在昨日夜里赶完了这不到一百里的路程。
这辽沈的官道没有大新堡那般平整,大军到王大人屯后又是全部披甲以战时队列行进的,几方面原因下来,拖累了大新营的行军速度。
不过好在建奴昨日到这里的也只是哨骑,大军似乎也离得很远。
刘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柳条寨,这个小堡里的军民风声鹤唳,早就逃散一空,不能给自己提供丝毫助力。他只得安排辅兵在堡墙上广插旗帜,让建奴不敢绕过自己径直攻城。
之前被抓住的建奴专达仍然被捆在马车上示众,奄奄一息的他身边又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鞑子同伴。
刘戎收回目光又往东北方向望去,远处几道黑色的烟柱清晰可见,在冬日阴沉的天幕下更显压抑。
建奴的后续哨骑又同大新营遭遇了几次,王贵即使人多,也是费尽全力才勉强遮蔽他们的视线。
不过随着建奴大队的逼近,他们过来的骑兵也越来越多,王贵也开始更加吃力。
好在有他们的掩护,一队夜不收成功哨探而回,让刘戎也不至于对当面之敌一无所知。
这伙镶白旗建奴总数大概一千二三,其中披甲多少,余丁多少,包衣多少刘戎一概不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在他们身后相当距离之内,并无其他大股建奴,刘戎内心偏向于接受这一战。
建奴也没有想到在其他明军争相奔逃的情况下,他们在距离辽阳这么远的地方还能遇到明军,从他们逐渐增加的侦骑数量来看,似乎也是跃跃欲试。
刘戎贴着城壕下扎营,将全军三个千总部从左至右依次排开。他们希望将营地修筑的牢固一点,但辽东冬日的清晨,泥土冻得比铁都硬,挖土十分困难,刘戎便接受了辅兵营主官的建议,将柳条寨里的房屋拆了许多,取来土石木材开始在营地外围修筑胸墙。
胸墙并不连贯,每十一步有一个缺口,这是一个火器小队的展开宽度,缺口用来给长枪兵纵阵通过,而建奴没有严格经过战阵训练的队伍只会在这种缺口挤成一团。
各队火兵到处打柴,在胸墙五十步外的距离架起大锅开始烧水,每烧开一锅,就有士兵飞快抬起,泼到地面上。
一群群的大新营士兵忙碌着,如同一群群蚂蚁在搬运东西,临近午时胸墙基本修好,在此期间王贵与建奴哨骑又爆发两次前哨战,大新营三死五伤,只斩了建奴首级一个。
刘戎知道自己的骑兵训练时间尚短,目前还很难是建奴的对手,无奈只能让他们退到五里外的防线,又增派了中军卫队以及所有剩余夜不收人马,和骑兵一起又顶住一轮侦察。
又过了一个时辰,简易的防御工事终于全部修好,战兵们也修整完毕,刘戎让所有辅兵全部退到柳条寨堡墙上面虚张声势,将所有的骑兵也撤了回来。
不多时,建奴的哨骑便凑了上来,他们远远地打量着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又围着柳条寨转了一圈儿,确定附近只有这一支明军人马,轻蔑地看了看那堵简易的胸墙以及正在各部防区前设置距离标识的明军,调转马头回报去了。
从这一天多的哨探骑战来看,这部明军丝毫没有引起他们重视的必要。
只是让这些哨骑不解的是,沈阳已被攻陷,所有小堡明军纷纷退往辽阳的背景下,这支人数不多的孤军留在此地等死,到底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