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刘景渊等人凭借芦苇荡湿地的掩护徒步数日终于来到东海堡城郊。
那时绿野寻去,城门布拒马,堡头立哨兵,森严尤是。
部属放眼看去见着堡垒那高近四丈,长达数里的城墙不由得心生纳闷,这与刘景渊先前所提不过三丈城高的军报却是天差地别。
逢头垢发,胡子杂乱的宋胤兴愣声问到为首青年,“千总,这是东海堡?城墙怎地这般精善?若无云梯,岂能攻克?他杨大眼真有这般好本事?”
不知不觉中,宋胤兴遇见事情会潜意识地需要刘景渊的决断。
刘景渊哈哈大笑,“是与不是,你前去一试不就知晓了?”他心中已有九分稳重。
“那不是怕唐突嘛?”宋胤兴觉得若是东海堡尚在清军手下,自己前去探门就是吃力不讨好,恐会耽误事。
“不必担忧,且不说攻城之事有分强攻和智取,东海堡虽处辽西前线,却是毗邻河口,那群在马上逍遥快活惯了的旗人会肯心思去料理东海堡的城防守备吗?”
宋胤兴搓手添唇道,“依照千总意思,是确信东海堡已为咱手了?”
刘景渊虽微颔首,还是不敢打包票,添了句,“八九不离十吧。”
得了意味的宋胤兴大脚迈出,昂首挺胸道,“那好,且容卑职作为前探,一探究竟!”
旁落疾病初愈的耿世忠对其投以敬意,“宋兄好气魄!若非小弟身体欠佳,甘为身先。”
年轻的崔安国看着把前探城门唠嗑成生死大事的场面,竟无语凝噎,且行礼作敬。
刘景渊心头苦笑,明明辽西深入历经大小数十战也不见有今日这般煽情,着实令他有些朦胧。
出于谨慎的刘景渊把手搭住宋胤兴的肩头确认道,“老宋,你打算怎么个前探法,该不会过去这扯呼这嗓门自报家门吧?”
宋胤兴回首露出傻笑,虎目亮起,“千总高明,这都拿捏地一点不差。”
刘景渊差点没当场昏倒,白了他一眼,“小心谨慎,你还是先称自己是正白旗刘将军麾下的。”
宋胤兴大拇指翘起,再道一声千总高明,遂跨步而去。
于是乎虎背熊腰的宋胤兴脚踏城下,手握一杆长柄大刀竖立于旁,朝上大呼,“俺是正白旗刘将军麾下的。”
墙头一阵窸窸窣窣,终是探出一位青壮哨官对问,“是哪家的刘将军呀?”
城下十余个甲胄惨败的破烂户,个个逢头垢面。着实令认不出所以然的青壮哨官拿不定注意,只得禀报上峰。
“辽东刘家的。”
“城下还且作待,上头派人来确认身份方可拿定主意。”
不耐时的宋胤兴有点着急,遂定睛向城上看去,窥着青壮哨官钵盔下的面部轮廓,终究喝道,“你是不是杨大眼那个大侄子呀!?”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青壮哨官并不承认,反倒作问,“城下的,你究竟是何人,可别到处攀附亲戚。”
宋胤兴心里打鼓,难道还看错了吗?他再是定睛寻看了好几遍,嘀咕道,“也没错呀,豆大的眼,牛样的鼻,这可不就是杨大眼那个侄子嘛?”
宋胤兴再是喝问,“你真不认识杨大眼?”
城上的哨官也有点犯懵,他确实是杨大眼的大侄子,只是不敢承认,此番在城下的再三逼问下,他犹豫难言。
毕竟,他实在没认出城下到底是何人。
正待上下僵持未果时,早已快步到东海堡的王应锡款款而来,总算是认出宋胤兴一会人,遂开门让宋胤兴等速速进入堡垒。
同行时,王应锡还不忘奚落宋胤兴等人怎么这般狼狈,责怪他们没有照顾好刘景渊。
操持东海堡月余的刘大眼听闻刘景渊来临,连忙搁下手中杂务前去迎接。
刘景渊在诸将的陪同下巡见堡垒内铁匠铺里烟滚起,木匠行里锉刀声,唯独不见街道炊食烟,却是一番井然有序的欣欣向荣样貌,不免作问杨大眼。“孰不知你还有这般治理手段,倒是精明。”
“承蒙千总信任,卑职不过尽心职守罢了。这东海堡不过百户之地,仅需将堡中粮食调汇在一起,自能吩咐他们干活,劳者有食,惰者刀头喂血,其一身肉还可以便宜分赏给有劳者。”
这月余时间,刘大眼凭借广宁右屯卫的在前拱卫,将东海堡周遭十里内的的旗人和刁民尽数肃清,手段凌厉,惩戒力度尤大。
刘景渊自是明白调汇二字夹杂了多少腥风血雨,却还是称赞杨大眼干得不错。
刘大眼则是称这都是千总调度得是,交代得好。
简而言之,就是夸赞刘景渊未雨绸缪。
刘景渊只得笑纳美言,其实他初时的交代冗杂攻城具细和攻克后的造船任务,并无过多治理之术。
满意的刘景渊再问,“如今河岸的造船之事进行得如何了?”这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
“回千总,现有轻舟二十八条,每条船最多可以容纳八个人。”
“一趟运输尚且不达二百三十人,这可远远不够。你且继续加大力度营造船只。”
在旁有些不明雾水的宋胤兴且询问,“咱们要船干什么?现下不该马匹为重?”
抵达东海堡多日的王屏藩从刘大眼处得到了刘景渊的盘算,遂出言解释,“老宋呀,这东海堡毗邻辽东湾,乃是港口。若是开通了水路至于宁远东北方向不远的望海台,岂不是粮食和人力辎重都有了着落吗?进可从宁远运输兵力来攻,退可通过水路返回宁远守。要知道旗人可是不擅水路通航的呀。”
宋胤兴大彻大悟,“千总这是要将东海堡变成我们的‘皮岛’呀!”
与皮岛不同是的,皮岛四面换水,而东海堡只是个临海堡垒。
旁落的杨大眼侄子细思极恐,殊不知当初刘景渊让杨大眼务必拿下东海堡的战略竟是有着这般考究。
巡视间,刘景渊问候堡垒中诸多杂务,刘大眼皆能对答如流,刘景渊尤甚欣慰。
巡至一处巷落,匠工们见着刘大眼等杀人不眨眼的将领如此殷勤地陪伴在一个脏兮兮的青年人周遭,面色惊愕,不免七嘴八舌妄自揣测起来。
“那个叫花子是何人,竟能让刘大眼这般点头哈腰?”好事者引出话题。
“瞧着这阵仗,怕是全东海堡的将官全给招来接待了,可真是好大场面。”一中年铁匠者如常麻木地捶打着手下的铁块。
“怕不是此番明军的将领吧?怎地会这般年轻?简直闻所未闻!”惊骇者妄自猜想。
“你可别说,那青年人虽然身上甲胄破烂些,脸上面容沾染灰渍些,却也还是可以看出那不输老夫年轻时的俊朗骨相。乃是天人含章之相。”
淬火冶炼铁器的老者卖弄着自己那不见门牙的嘴巴傻笑道。敲铁声引来一阵同僚笑声,笑得是老者不害臊。
......铁匠铺内议论纷纷,终皆被王屏藩一张恶来面相盯了回去,且安分克己劳作着。
“底下刁民多嘴不懂事,还请千总怪罪。”刘大眼询问刘景渊意思。
旁落匠工心弦勒紧。
刘景渊倒是不介意,充当谈资供人消遣也不算坏。
少顷,青年飒朗声起,“此行十七甲士多受道旅湿地的荼毒,身上都失去了原先的光彩,刘把总可能寻来一处清泉处?”
刘大眼见刘景渊不耐鼻口闻了一下他自己的破烂泥甲,哪里不知这是想要沐浴的意思,遂拱手承道。“守备府中应有尽有,还请千总亲自坐镇。”
刘景渊拍其肩头表示承了这份情,走时还不忘告知街中匠工,“东海堡能有今天的如火如荼之姿,离不开大家的同勉努力,还望再接再励。”
是日,刘景渊成功合辽西兵于东海堡,私自将二百余历尽辽西的百战之兵编汇为新的一营,番号为孤胆营。
营千总由刘景渊亲自担任,编制如先前三军两哨,崔安国提为右哨把总,其中殿后西沙河的十三骑甲士除却原先军职达到把总的其余尽数擢升为队长,原先随刘大眼而来的五百右屯卫辅兵和东海堡内有致之士可以选择应召加入。
是时,辽西大凌河畔以北的明军,有广宁右屯卫饶继昌近千的杂糅明军,其中宁远军稍多于右屯卫一战时归来的辅兵。还有东海堡内刘景渊亲率的孤胆营和刘大眼的麾下,主将由刘景渊担任,累积有近两千士卒,可死战者需大打折扣。
是夜,广宁右屯卫军报仓皇而来,“阿达礼兵困右屯卫几近月余,城内人心惶惶,松杏至今无援,不日将危矣!”
这是右屯卫二度告急,深知饶继昌火急火燎的刘景渊当即于守备府内召开军事会议,主要问策于广宁右屯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