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全集(4)

《丁玲全集(4)》

河内一郎〔三幕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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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表

(以上场先后为序)

贞子——二十四五岁,静淑妇人,河内一郎妻子。

菊子——十四岁,活泼天真,河内一郎三妹。

前田——三十五岁,收租警兵。

父亲——五十余岁,河内一郎之父。

杉森——四十岁,河内一郎邻居。

河内一郎——二十六七岁。

挑夫甲、乙

静子——二十许之年轻妇人。

区内邮差

清水——日本士兵。

吉冈——日本士兵。

老农

排长

日本士兵四人

中国农妇

农民一群

伤兵甲、乙、丙、丁、戊。

余医生

小凌——医院临时看护。

李大姐——医院临时看护。

看护

张干事——团政治处干事。

山本

女孩——战地工作团团员。

男孩——战地工作团团员。

第一幕

登场人物:贞子菊子前田父亲杉森河内一郎挑夫甲、乙静子区内邮差

时间:一九三七年七月六日。

地点:日本东京附近乡村中一个普通人的家里。

〔幕启:一日本式的房子。台后小门,内通院子,院内有树,树影映在小门的纸格上。室内有窗,可以远眺,窗前室中(偏右一点)有低低的条桌,围以坐垫。右角置小屏风及小桌几,近台处放一矮椅如沙发之类。地上铺日本式草席。幕启时室内无人。菊子躲在屏风后边,听到院内廊上有人喊菊子的声音,就伸出头来张了一下又缩进去了。纸格上显出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影子。贞子显得比往日活泼些,站在门口用眼睛四周搜查。

贞子没有?这小家伙疯了,跑到哪儿去了?

〔贞子走进屋内,变了一个态度,望着壁上的相片,有顷,复抚手上的戒指。菊子出其不意地跳在她面前,抱着她,大声的笑。

菊子你,你,……等一会儿一郎哥回来了我要告诉他的。

贞子老是顽皮!(挣脱,羞涩地垂着头)唉,你真是!……

菊子难道你不想阿哥吗?是不是今天他准到?我有三年没有看见他了,你猜他还认识我吗?

贞子一定会到的,他从来不会扯谎。(眼望窗外向窗走去,跪于窗前)

菊子(望着一郎的相片说)你一定不认识我了,我已经长高了,我已经进中学了。(忽然想起似的趋其嫂旁)啊,我想一郎哥或许长了胡须,他穿军装,他很威武。啊,多么漂亮啊。

〔贞子不答,望着菊子很有意味的。菊子忽然又笑了。

菊子嫂嫂!你看你自己,你变了,你美得很。不信,我叫别人来,我抱秀雄来,看他妈妈多年轻啊!秀雄呢?我有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贞子我把他藏起来了,我要等他爸爸回来后吓他一跳,他出去的时候秀雄还没有出生呢,他总会想起秀雄来的吧。

菊子当然的罗。我想他还会买些糖果或者是假面具,我最喜欢那种调皮的猴子的面具。怎么还不到家呢?他信上到底是说坐哪趟车呢?我想不如到车站去接,车站离这里不过两里路。

贞子现在不要去了,他也许会打这条路回来,我们可以看得见,你望着好了。

〔廊上传来皮鞋的声音,两人一惊,一个穿制服的影子停在门边。贞子慌忙跑到门边,又羞又怯地退回室中。纸格子被敲了两下。

菊子迎接客人呀!阿哥回来了。

〔菊子冲去开门,贞子迅速跪下。

〔门开,警兵前田进。贞子更露惶遽状,菊子退开,贞子站起。

贞子前田先生,啊,你好啊!(鞠躬,极谦恭)

前田好,你父亲不在家吗?

贞子他马上就回来,他到市上买东西去了,不过今天请你……(态度恐慌,因为前田常来催租,很凶的)

前田哈哈,请我……

贞子是,前田先生,我们的房租……

前田你们的房租……

贞子今天……

前田今天……

贞子本来昨天就要送去的,真是对不起。前田先生,我们总是常常欠着,麻烦了大驾,请你包涵点!

前田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贞子不是劳你催过几次了吗?以后也许会好点,不至于老欠账。要是先生明天来,那绝不会失望的,真是对不起。……(又鞠躬,腰弯得很低)

前田你太客气了,我不是来要房租的。

〔贞子、菊子都显出惊讶。

前田听说河内一郎先生要回家了,我是来看看他的。有人说现在他是一个排长,哈哈,你就是河内太太了。

贞子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想他还是待在家里好。河内老先生年纪大了,家里也需要一个帮忙的人。

前田谁喜欢到外面跑呢?尤其是有家的人啊!今天你这房子收拾得太好了,比往日更整洁了,你真是村子里最贤惠的女人。

贞子谢谢你。(鞠躬)

前田菊子小姐!你说对吗?哪一个不夸奖她呢,哪个不说河内一郎有福气。就是你,你能继续上学,也是亏了她呢。

菊子哎!前田先生!(转首望窗外)啊!静子!静子!你提着篮子,上哪儿去?你妈妈呢?

〔外边女人声:“我到市上买东西,你家里的客人回来了吗?”

菊子不是客人,是主人!一郎哥哥就要回来了,他是我们家里的主人。

前田对,主人。这家里又有主人了。

〔外边女人声:“啊,是我错了。可是今天还可以说是客人吧。菊子,我偏要说是客人,嘻嘻!”

菊子你去买什么?请你替我买几个桃子回来,要中国的,昨天我去买过,没有。嫂子,我记得一郎哥哥喜欢吃桃子,有一次他买了给我的。你买来了我再给你钱,可以吗?

前田她真爱她的阿哥,一郎有这样好的妹妹,我真羡慕。好,我不等了,我回去了,请你替我问候他。

贞子谢谢你,不再坐一会儿吗?(鞠躬送至门外)前田下。

菊子你快些回来,我很着急。

〔外边女人声:“马上就回来,不会让你失望,再见。”

菊子再见!(菊子回头见前田已走,只有贞子一人整理桌子、小摆设,甚诧异)你一个人吗?他什么时候走的?我没有送他,他又该生气了,我真怕他。

贞子我一看见是他,心就慌了。上个星期他来时那样子我就受不了,只想哭。幸亏今天他没有逼我,否则……

菊子现在一郎哥哥回来了,百事都好了。

贞子今天是一郎回来的日子,最好不发生别的事。什么要账的,要什么的都不要再来了。他要看见这些样子,会不高兴的。……

〔院中传来吵闹的声音。

菊子听,什么事?像是爸爸的声音。

〔父亲声:“不行,你不能欺负我!……”

〔外声:“不行!不是讲好了价钱,三毛,一个也不能少。”

菊子又是那个尻九辅生,那个流氓。(跑下)

〔杉森声:“河内老先生还能骗你吗?就是有什么差池,也请明天再来,今天他儿子就要回来了。”

〔贞子站立门边。

〔外声:“他儿子,就是那个当兵去了的吗?”

〔杉森声:“是的,就是那个河内一郎,去了三年了!”

〔父亲声:“欺负我吗?”

〔外声:“今天……回来……好。明天我来,请告诉他,我,尻九辅生来看望他了。老先生,请你不要见罪!”

〔贞子走回,立神龛前,合手默祷。

贞子求神保佑!

〔菊子声:“爸爸!你到车站去了么?这是什么东西?这样重?”

〔父亲声:“这家伙真可恶!把这些拿进去吧!”

〔杉森声:“不要客气,我来帮你,哈……”

〔门开时父亲在前,杉森与菊子合抬一大包东西进来,贞子跪于门边。

贞子爸爸!你回来啦!

父亲本来不打算出去的,后来一想到……唉!谁知又怄了一场气!(捶胸)

菊子让我来拿,杉森叔你歇歇吧!

杉森好了,不要紧。放在哪儿呢?

菊子到底是什么呢?爸爸!你到哪里去了?

父亲就放在这里,你请坐。

〔父亲坐矮桌边垫上,杉森亦坐。

父亲贞子你来打开。

〔贞子在地上解包。

父亲啊呀!全是书,爸爸,买这么多书干什么?

父亲这些都是去年因为没有钱花,我拿到当铺去当了的。你知道,那时贞子找不到工作,我的那个小差事也丢了。杂货铺生意不好,连老板都走了。这些书都是一郎的,有些还是他上中学时候的课本,还有些是不能带到学校去看的小说。一郎是个好读书的孩子,现在他要回来了,我想他回来如果看不到这些心爱的书,他一定要难过的,所以我赶到贞子做事的小店里,借了一笔钱,把这些书赎回来了。贞子,你不会怪我吧?

贞子爸爸!你太周到了,我只有感谢你!

杉森啊!原来是这样。对,你做得真好。

菊子太多了,我把这些放在里边去,爸爸,你说呢?

父亲好,随你们的便。

〔菊子捧一堆书由左边下场。

父亲唉!一郎从小就挨着我的。他们兄妹四个,只有他长得最像他妈,可怜他妈死得太早,那时他才十几岁。菊儿刚满三个月。可是他已经像一个大人,家里许多事就由他做主了。

杉森一郎的为人,我们谁也知道。现在我兄弟的兵役还没有满期,他们真像哥儿俩,唉!我说河内先生,你倒好,如今一郎就要回来了,而我那兄弟已经到满洲去了两年,写来的每封信都使人不忍心看。

父亲满洲,满洲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听说那里冷得很,土匪很多,支那人不能管理,我们去也是应该的。

杉森但是我的兄弟来信,全不是这样说的。他说,他不愿意在那里继续那残忍的工作,他说他精神上的痛苦,远远超过他身体上的痛苦。这些话都不能随便说。我总是把这些信赶快看完就烧了,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会惹祸的。

贞子(贞子将书理好)爸爸你看这样放好吗?

父亲就那样。我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些事。究竟是什么道理呢?支那人我看见过一些,倒是满讲理的。

杉森要明白这些事当然不容易,不过还是不谈这些好。河内先生!一郎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再出去了?

父亲当然不去了。自从去年宫三哥儿死后,我家只剩这一个儿子了,他是不能再离开家的。你看我年龄并不大,不过五十三岁,可是力气就差远了。贞子究竟是个女人,这两年多亏她。她真是太可怜了。贞子!一郎怎么还不回来?你忙了一天,去歇歇吧!

贞子爸爸,我不累!

父亲去,看看菊子又在捣什么鬼!半天不出来!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贞子都照您吩咐的做了。杉森先生请多坐一会儿,我去拿茶来!(下)

杉森你这媳妇真是太好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大声说话,或是愁眉苦脸的。

父亲她对一郎,真是没有说的。自从一郎当兵走后,就没有见过她像别人那样哭哭啼啼,同时也不出去惹是生非。总是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勤勤恳恳,一心一德,像这样深含不露,不苟言笑的贤德妇人,的确是不多见!

〔卖鱼人声:“怎么没有人呢?”

〔邻妇声:“你吵什么呢?这末大喊大叫的!”

杉森这是我女人,她同谁吵呢?

〔卖鱼人声:“不是我找来的,是约好了来的。”

杉森让我去看看。(起身)

〔邻妇声:“谁约你的呢?你来总得先问一问,就这末大嚷大叫成个什么样子!”

父亲啊!是……我,是卖鱼的吧?……啊!我去。(挣扎欲起)

杉森我去一样,你还是歇歇吧!(下)

〔贞子、菊子同上。

贞子什么事?

父亲没有什么,一个卖鱼的,你快去买。

〔卖鱼人声:“是一个老头子叫我来的,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我怎么问。”

贞子你还是坐下吧,我去。菊子,烧好的茶,端来给爸爸吧!

〔杉森在院中声:“河内先生,是你要买鱼吗?这鱼很新鲜,不错!”

菊子多买一点吧。

贞子我知道。(下)

菊子爸爸,你想得真周到。爸爸,你说这鱼应该怎么烧呢?啊,我先去倒茶。(刚走到内室门口)

〔邻妇声:“杉森!你看,你看,是谁来了?”

〔杉森声:“啊呀!盼你一整天了,啊,一郎先生!你好!河内先生,河内先生!令郎回家了。”

菊子爸爸,哥哥回来了。(急跑到外边去)

父亲菊子等一等我,扶一扶我。……

〔院内声音甚杂:“你黑了,更魁梧起来了。”“啊,这是行装么?快到屋子里去!……”

父亲快叫他进来呀!(立起)

〔纸格上显出人影走来。

〔河内一郎声:“爸爸在屋子里吗?”

〔菊子声:“快走快走!爸爸,啊,哥哥回来了!”

〔门开。菊子在前,河内一郎跟在后边进来。

河内一郎爸爸!爸爸!(趋前跪下)

父亲唉!终究看见你了!(搂河内一郎)

河内一郎请你原谅我,三年我没有管过家!我太累你了,我是一个不孝的儿子!

菊子你们请坐吧。

父亲不说这些了,往后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唉!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你的东西呢?

菊子在外边,爸爸!有两口大箱子,嫂嫂在招呼呢。

父亲好极了,你不打算再出去了吧?

河内一郎我打算留在家里。当兵虽然是保卫国家,是男儿应尽之责,但我家里已经只剩我一个男人,父亲养育之恩都还未报呢!

〔贞子偕两挑夫负箱子上。

贞子请放在这里。

挑夫(放箱子)我们走了,再见。一郎先生,有事请随时吩咐。

河内一郎不坐坐吗?好,再见了!

贞子费心得很。

〔挑夫下。贞子将门关好。

菊子嫂嫂!你过来坐!

贞子不敢当。爸爸,你和一郎先谈,我去弄点东西来吃。(鞠躬退去)

父亲这也不必我说了。你有这么一个好妻子,很多人都羡慕你呢。这次回来,就不再出去了。最好在家里开一个小店,贞子帮助你管理,我也可以。菊子呢,仍旧让她进学校,她可以学看护,放学回来可以教教秀雄。呵。秀雄真可爱,他真像你啊。秀雄呢?

菊子贞子嫂把他藏起来了。

父亲小孩子气。快把秀雄抱来。

〔女人声:“菊子!桃子买回来了。菊子,好难买!”

菊子不要吵!快来吧!(在窗前向外摇手又招手)爸爸!我买了几个桃子给阿哥。请静子去买的,静子来了,请你把桃子留下吧!我去找秀雄。(从左门下)

河内一郎妹妹长得这么大了,还是怪调皮的。(回顾四周做舒适状)唉!生活太不一样了。

父亲你的意见呢?自己开一个小店你同意吗?

河内一郎这个主意很好。不过家里的一切情形我都不熟悉,我想过几天再说。明天有几个朋友要来,他们都同我一样,我们大家都积蓄了一点钱,我们准备合伙做点事情。

父亲他们是什么人呢?

河内一郎有木匠,有店员,还有当小学教师的。那个木匠的妻子跑了,他很伤心。明天他会来我这里。

父亲这样的事情多得很。家里没有饭吃了,妻子不跑也不成。你们这次还算好运气,没有开到满洲去。满洲的义勇军听说厉害得很,隔壁杉森的兄弟森鸥还不知道哪年才能回来。万一……不过幸好他没有妻子儿女。唉!战争!老远跑去打别人,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多造一群寡妇孤儿!如果是别人打来的话,那倒是不同。

河内一郎这个我不很清楚。我们的司令官常常这末告诉我们:支那那个国家实在弄得不好,他们的政府没有能力去振兴自己,只想依靠英美,而英美是白种人,如果我们不去,支那就会亡国于白种人的。支那是一个富庶的地方,我们应该去帮他们剿灭**,建设国家。

父亲这些话我听过不知多少了,满洲我们也占领六年了。难道满洲的人民全是共产党吗?

〔廊上传来女人声:“菊子!菊子!”静子手挽小篮上,露惊惶状,急敛其活泼憨笑,深深鞠躬。

静子真是冒昧,河内先生!我不知道你在房子里,一郎先生,你刚回来啦!请原谅!我是来找菊子的!

河内一郎你长大了。你不必客气吧,你还记得,我们在河边捉螃蟹吗?你那时梳两条辫子。

父亲静子今年结了婚。他丈夫是那个中学校的篮球选手,现在在电车上卖票。

静子怎么不记得!从前的事都像在眼前一样。你不是常常讲故事给我听吗?你喜欢。(渐渐恢复其活泼自然)

父亲一郎!你的书都还在那里,我们从来没有动过。

河内一郎真的,有几本书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托尔斯泰,这是一个俄国作家,真是伟大的人呵!

静子以后我又有听故事的机会了。

〔贞子与菊子捧茶上。

菊子静子!你替我买的桃子呢?

静子你不问,我几乎忘了!啊!在这里,一郎,这是菊子要我为你买的。你一定要吃啊!

〔贞子将茶放好。

贞子爸爸,你先请,我再去取。(下)

静子我来帮你。(将篮放下,随下)

菊子阿哥,这桃子,你看多好呵,是支那的,我知道你喜欢。

河内一郎我也替你买了你喜欢的东西,我拿给你。(开箱子)

菊子我猜得到,一定是人型面具。

河内一郎爸爸,我替你也带来一件小礼物,你看,这是俄国皮子,这帽子,戴戴吧!

菊子好极了。(为其父戴)

〔贞子与静子上。盘子内置瓶。

静子好极了,河内先生,你戴起这帽子,像一个绅士了!

河内一郎菊子!这个你拿去。你想人型面具么,这回我忘记买了,我以后可以买的。

静子一副手套,一副绒手套!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要望着你的手了,你的同学都羡慕你。

菊子谢谢你,我也喜欢手套。

河内一郎静子姑娘,你不嫌弃么?这把梳子是送给你的,拿去做个纪念吧。

静子(鞠躬)谢谢!我一定永远保存。

菊子贞子嫂嫂呢?

河内一郎贞子,我什么都没有给你带,我只是把一郎带回来给你了。

贞子谢谢!谢谢!(鞠躬)

静子我要回家了,明天我再来看你。河内先生,再见。(鞠躬)

贞子你吃一点东西走吧。

静子不吃了,再见。(下)

父亲一郎,你吃一点饼吧,我要休息一下。我跑了半天,等下我再来。

菊子我陪你去。

河内一郎爸爸!我还有许多正事都没同你谈呢。

父亲晚上再商量吧,现在时间多得很呢。

河内一郎好,那就晚上再告诉你。

父亲我休息一下就来。

贞子不要我送去吗?

父亲不要,有菊子就够了。

〔父亲与菊子下。两人无语,贞子弄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又去望相片,又急回首走至窗前,外望。

河内一郎贞子!

〔贞子受惊的回过头来鞠躬。

河内一郎贞子!你过来!你该同我说话了,而且要给我一个机会,我需要向你道歉呢!

贞子请你莫分彼此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怎样做。一郎,有生以来,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一郎,你不走了吧!答应我!

河内一郎不走了,为什么还要离开你呢。贞子,我替你买了最好的东西,来看。(将一围巾打开,围在贞子肩上)我这颜色一点也没有买错,太调和了。贞子,为什么三年的时光,还没有使你老去呢?

贞子那大约是因为有一郎,不敢老去呵。但如果一郎再离开,那就不知……

河内一郎不准说这些话。

贞子我不说了,我相信你。我将挨着你,尽我的生命帮助你,为你效劳。

河内一郎为着我们两个。

贞子不,不只两个。我去领秀雄来,你一定爱他的,他同你一个样子。

河内一郎你不歇一下么?我还要同你说几句话。

贞子等下再说吧,你不喜欢看看你的儿子么?

河内一郎好,你先去!

贞子马上就会回来的。(急跑至门边)

〔廊上忽然传来跑步声,人影一下停在门边了。

〔声音:“这是河内一郎的家么?”

〔贞子吓得站在一边。

河内一郎是的,有什么事么?

〔声音:“有紧急命令,从区里来的。”

河内一郎什么?(去开门)

贞子天啊!

〔区内邮差进。

区内邮差要收条。(将信件给河内一郎)

贞子什么事?

〔河内一郎打收条给邮差。

区内邮差敬礼!(退下)

贞子什么事呵?

〔河内一郎阅读召集令,神色猛变,无语,伫立室中。

贞子什么事呵?(夺召集令去看)“召集在乡军人令:卢沟桥……凡在乡军人,着即一律于收到此令后即日赴该区报到,以便编制……”天啊!(扑倒)

〔外边吹进军号。

〔杉森声:(在院中)“又在开队伍了,又是去支那的。”

〔其他人声:“中日战争爆发了!新的流血开始了。好男儿都要上前线去,替大和民族争光,替天皇陛下尽忠。”

〔杉森声:“河内先生!河内先生!”

〔父亲踉跄上,菊子随后。

父亲什么事?什么事?

河内一郎爸爸!(紧紧抱其父)爸爸!我又要走了!

父亲不行,不行!我就这一个儿子。

贞子(从地上跃起)等等!我去找秀雄,你还没有看见自己的儿子呢。(急跑去,哭声)

父亲不行,不行,我就这一个儿子。

——幕落

第二幕

登场人物:河内一郎清水吉冈老农排长日本士兵四人中国农妇农民一群

时间:一九三八年二月。

地点:中国晋北被日军侵占后之村庄。

布景:左边有一小屋,颓垣,由窗中透出屋内灯光。院外石井,枯树参差。新月悬天际,隐约露远山。

〔幕未启时内吹口哨。

〔幕启:一郎坐地下就窗**出之光玩纸牌。吉冈蹲在他旁边看。

吉冈不对,不对,这不是伞吗?

〔河内一郎不理,又一张一张从手里拿出,再翻那地下的牌,找同样的。

吉冈你看,你心到哪里去了,这不是你刚刚翻开过的五吗?又忘了,倒霉。

河内一郎你别望我吧,我不欠你的债。

〔河内一郎把牌丢开,划火柴抽烟。吉冈去拾,忽闻台后脚步声甚杂。

吉冈哼,是他们抬酒来了。听说山西酒是中国顶好顶好的。几点钟了?看还差多少时间交班,今天夜晚真冷啊!

河内一郎八点三十五分。

吉冈来,这牌你拿去,赌个什么,只来一次。

河内一郎不,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赌了。

吉冈不,有的有的,把你那宝贝拿出来吧。

河内一郎什么?

吉冈哈哈……那张相片拿出来看看成吗?是你老婆吧?漂亮呢,可惜……

河内一郎你还敢说下去!……

吉冈赌不赌?

河内一郎流氓!

吉冈哼,你骂我,就凭你有这么个老婆有什么了不得!有本领别在我面前凶,把得住就得了。

河内一郎八格亚鲁!(一耳光打去)

吉冈你,你,你打我,我不怕的!

〔吉冈冲来扭着河内一郎,趁河内一郎不备推倒了他,河内一郎反抗。两人扭在一块。

吉冈八格亚鲁,揍你,没良心的……没廉耻的……

〔清水悄步上,看两人厮打,欲劝又止,忽变计。

清水排长来了!还打?

〔吉冈,河内一郎即起立整装,清水巡视自语。

清水八格,游击队,游击队,就在附近,五里,五里,排长为什么还不来?……

吉冈游击队?(跳在一边)我不要游击队,不要,走吧!走吧……

河内一郎讨厌,成天闹游击队。

吉冈(在台上四方钻走)走吧,到哪里去呢?躲起来吧。

〔排长上,注视吉冈、河内一郎、清水三人。

吉冈游……游……击……队……队……

排长什么?

清水报告排长,他说梦话,他常常说的。

吉冈不,……是……是……他……

排长不准乱说,小心一点好了,这里怕的不要。

吉冈不怕?游击队?……

排长对。怕什么!

清水

河内一郎是。

吉冈

〔排长至台后入小屋。

吉冈怎么回事……

清水(笑,学吉冈声调)不要,游击队,不要,哈……

吉冈你,……你好……和我开玩笑!好得很……

河内一郎开玩笑?总有一天游击队真的会来的。

吉冈来就来,来了就干。

清水得了,(学吉冈样)走吧,游击队不要……

〔吉冈欲追打清水,这时室内灯光忽然大亮,吉冈急趋至窗边。

吉冈嘿,来看呀!

清水排长吗?

吉冈山西的酒,这是支那顶好顶好的。

清水还有谁?

吉冈多着啦,三排长他们也在这儿。还有……清水!你知道吗?屋子后边还关得有……哈……(做怪样)懂吗?

河内一郎站住!(举枪,朝暗中)

〔吉冈与清水都吓一跳,一中国老农哆嗦着由暗中摸索出。

老农是我,老百姓。

清水你,你跑来做什么?

老农老爷,我……

吉冈八格,你,游击队,你……(趋前打老农)

老农不是,……老爷,我送……点柴来,天气太……太冷了。(颤抖,至台中放下柴枝)

清水很冷,对,很冷。

河内一郎这个老头子,你敢跑来,你要什么?

老农我送柴来的。

吉冈八格亚鲁,这老头一定不是好人!(踢老农)

老农老爷,不敢,我还有点酒,酒,老爷……

河内一郎不准你来!

吉冈酒,酒,是山西的么?

清水去你的!

吉冈要是顶好顶好的,就拿来。

老农是,是……(逡巡下)

〔河内一郎垂头不语。

清水你想什么?

河内一郎你说他有没有儿子?

吉冈你又发慈悲了,支那人都是没有良心的!

清水也许他儿子当了兵,也许他儿子是游击队员,也许被我们打死了。

河内一郎战争也使他失去了儿子。但是我恨他,因为他使我离开了家乡。

吉冈又是家乡,家乡。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别想那漂亮老婆了。

清水要是那老家伙真的送一点酒来倒不错。一郎!把柴火点着吧。一醉解千愁。

〔河内一郎点火。

吉冈酒,屋子里就有,让我去看看。(趋至窗前,向里窥视)

河内一郎你有父亲吗?

清水没有,他死了十年了。我的母亲还在,只是太老了。

河内一郎她生活靠谁呢?

清水靠我一个小兄弟,他是剃头的。

河内一郎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吗?

清水有的,可惜都死了。大哥是病死的,二哥战死在上海,那个什么“一二八”,可怜他……那些可恶的广东佬。

吉冈醉了,醉了。哈……你们快来看!

清水排长吗?

吉冈哈哈……还提着酒瓶自己灌。

河内一郎人是要变的,不过太快了……

清水他们说话吗?

吉冈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

清水告诉我,他们望着什么地方。

吉冈望着什么地方,我说不清。什么地方都没有看吧,那些眼睛,昏昏的,啊呀!完全都红了。

清水那胡须呢,那威严的、很神气的胡须呢?

吉冈有一边垂下来了。威严,不,简直可怜。我怕看他们,我不敢看了。

河内一郎依我,这块地方我也不想待下去了。

吉冈得了,又是家乡啦,我看你这相思病害到什么时候!

河内一郎你管得着么?

清水家乡,家乡……不要吵。

吉冈嘿,不要闹。三个、五个。八格,真糟,有三个是缠了脚的!

河内一郎人都成了野兽了。

清水漂亮吗?

吉冈不,看不清楚,头发乱蓬蓬,衣服歪在一边,扯乱了;身上还有一些草,不,不漂亮。

河内一郎谁还管这些。

清水她们在做什么?

吉冈她们还能做什么,直愣起眼睛。八格,那小的在望着我呢,她,她,她皮肤很白。看,看表呀。

〔室内传出低低哼着歌曲的男声。有顷。

河内一郎(起立徘徊,大声说)我讨厌这种声音!

吉冈我也讨厌,要干就干,痛痛快快,不好吗?

清水什么酒的,唱的,女人的……

吉冈这末多做作!他们也不看看他们后面等着的人,那末一群。唉,这村子的女人都跑光了,只剩下这几个,天哪,还有一个老的!

河内一郎不准你再说了!

吉冈好,你自己有老婆,你就等着她吧。

清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注意一下外边吧。站住!

〔老农携酒上。

清水你又来做什么?

老农那位老爷说要……这是山西汾酒。

河内一郎拿来!(一手抢过)

清水你是从不喝酒的。

吉冈我是天天喝酒的。(大喝)

河内一郎去,站在这里干什么,你鬼头鬼脑看些什么?

老农没有,不敢。老爷,我闺女关在这里,求你们开恩,我就这一个……

吉冈还不算赏恩吗?我们是,是大日本帝国的皇军呀……

老农嗯……

河内一郎你还不走!你儿子是游击队,你来刺探吗?你这该死的囚徒!(掷一柴枝打去)

老农不是……(下)

清水我看这村子不太平,维持会没弄好,光靠我们几声炮就真能吓走游击队吗?我们还是要小心巡查。

吉冈你有胆量,你去,那样黑地里谁敢去!躲几个人在里面你知道吗?

清水大日本帝国的皇军就这末胆怯吗?

吉冈我不去。排长他们在屋里喝酒,玩花姑娘,你们在这里烤火,看月亮,我死也不去!

河内一郎我也不去,喝呀!三个人,没有用的!

清水那我一个去。(慢慢下)

河内一郎好吧!有好运气等着你的。唉!什么生活!白天,灰尘;夜晚,寒冷;烧杀,血肉。世界上就只有互相的仇恨吗?

吉冈我对谁也没有仇恨,但是我恨支那人,因为他们最残忍,听说要是把我们的人抓了去就砍头,要不就挖心,真可怕,这野蛮的民族呀!

〔屋内女人呼救声,吉冈又趋至窗前,跟着有桌椅板凳移动声。

吉冈她在咬一排长,她疯了,他也疯了。

河内一郎什么世界!

吉冈她在打人了,哈……他们拖住了她。

〔清水上

清水什么事,什么事?(亦趋至窗前)要真有游击队打来,这样是要完蛋的。

吉冈二排长也上去了,哈,那女人的肚子露出来了。

河内一郎该死!我再不能忍受了!

清水这种日子还有多长呢?战争要到什么时候才停止呢?

河内一郎停止,除非中国投降。

清水七个月了,我们就像海浪一样,冲到哪里,哪里就被吞灭,人、畜、房屋,跟着土地都毁灭了。可是中国人还不肯投降,真是愚蠢、残忍的中国人啊!

吉冈来了,排长来了。

〔排长扶醉唱着上,后边有两日兵扶着。

排长哈……看呀,那眼睛,羊一样的,呀,什么,水,眼泪,你流眼泪了!好,流吧,让大伙儿流吧!嘿,你是谁?

河内一郎报告排长!河内一郎

排长河内一郎,什么河内一郎,你这样望我,反对我吗?

河内一郎不敢反对,我不喜欢这种生活。

排长生活,你懂得生活,你也要生活,哈……

河内一郎是的,我要生活,我要和平的生活,健康的生活。

排长胡说,不准说这些!战争,征服和毁灭,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生活的目的。你懂得什么!

清水排长!你醉了,请休息一下吧。

排长醉了,哈……我醉了,醉,不也是生活么?拿酒来,让我去醉吧!(唱)

请把酒桶做我枕,

酒瓶放在我的脚下。

明早再来吧,朋友,

试看酒在我的肚内,

还是我死在酒底下?

哈……我醉了,没有,没有,酒,拿酒来!

清水扶排长进去睡。

排长不,谁敢来拖我?不行!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告诉连长。我告诉他,我吃了酒,我跟支那女人睡觉了。那女人望着我,像一只绵羊。她瞪着眼,哭了……天呀!我说不清。……听,什么响!是枪声!弟兄们,冲呀!杀呀!杀,杀,杀,把火点起来吧!不准拖我!

〔两日兵扶排长下〕

吉冈(从墙边跳出)第八次了,哭你的去吧!他一定要哭的,这种脓包,还当排长!

河内一郎好,让大家都发疯吧。酒,酒在哪里?(喝酒)忘记一切吧,我要忘记……

清水唉!排长原来是一个很快活的人,现在却……总有一天他要受到惩罚的!

吉冈惩罚,谁还怕惩罚?今朝有酒今朝醉!脑袋瓜都朝不保夕,还怕惩罚!啊哟,你们看,来看呀!好几个人在那里抢,衣服全撕开了。走吧,我也去!(不顾一切地跳跃而进)

清水交班还不到时间呢!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八格,这杂种!

河内一郎这生活什么时候才完呢?支那军人的生活是这样么?他们一定也诅咒战争了!

清水他们也许比我们更苦!我们的炮火、飞机太厉害了。

河内一郎可是他们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土上。

清水在自己的国土上,看着自己的土地被侵占,亲人被屠杀,父母妻子生死离散,不是更加愁苦吗?

河内一郎他们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土上,老百姓和他们是一家。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遇着全是一个国家里的人,全是自己的弟兄啊!

清水可是,还有那些维持会的人呢,那些和我们亲善的人呢?这些不都成了我们的人么?

河内一郎这种人到底有多少呢?就是维持会的人都会真心为我们皇军?他们有些还不是表面上是这样,肚子里又那样,唉!你要明白,他们到底是中国人呀!

清水对,我们也不能把他们杀尽。这些什么游击队,就同满洲的义勇军一样,四面八方地就起来了。

河内一郎他们就是死了,也是死在他们自己的国土上,而我们呢,清水?春天已经来了,樱花要开了。在我的家乡,有一条小小的河流,河边上有矮的松树,绿草散发着清香,蝴蝶在上面飞来飞去。到了夏天,我们也不能在横须贺洗海水澡了。……我要回去……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父亲,我的家……他们望着我啦……

清水一定可以回去的,当我们战胜以后。

河内一郎这有把握吗?

清水也许……

河内一郎不会的,不会!我一定会死在支那的土地上。这些不长草的黄土,这里有很多野狗。我要是被支那人捉去,他们会同野狗一样挖我的心吃。啊,我再也回不到家了,我不会再回到家了!

〔屋内女人叫声。

〔女人声:“……你们这群野兽,无耻的野兽,这是我的家!”

〔推撞声,日兵骂声。

河内一郎家……家!(狂饮)哈……(狂笑)

清水你醉了,你发疯了。

河内一郎发疯?真能够发疯,倒也好了。我想人若发疯是会忘去一切痛苦的,我要发疯……

清水你应该冷静一点,为了你的家。

河内一郎家……家……让我老实告诉你吧。军部有命令来了,在支那的军人全部不准回国,说是有传染病哪……

清水这是真的吗?我不相信。

河内一郎我听说的,这一定是真的,我没有家了。我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我要……

〔中国农妇披发冲出,发狂地哭叫。

农妇爸爸呀!妈妈呀!我没有脸活了。鬼子兵……鬼子兵……我要杀死他,我要报仇,我要……

〔农妇消失在黑暗里,日兵甲追上。

日兵甲八格亚鲁!枪毙你,不识抬举……

〔日兵甲呢呢喃喃地倒在墙边睡了。

清水该死的东西!(望日兵甲,以脚踢他)

〔农妇声:“我要报仇,要把鬼子兵杀尽!”声渐远。

河内一郎(伫立半天后狂叫)我要去,我要……你往哪里跑?(追下)

清水不行,一郎,你不能走,你往哪里走,你疯了吗?啊!屋子里的人都睡了么?全睡了,还有三个,该死的东西!啊,火也熄了,夜晚真冷呵。这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饮酒)

〔暗中传来农妇哭声,挣扎声:“我不怕你,啊哟……啊哟,无耻的东西。爸爸……”

清水怎么回事呢,一郎!一郎!

〔外边人声:“冲呀,捉活的呀!”

〔枪声突起,远近喊声震天。

〔河内一郎乱服逃上。

河内一郎游击队,游……击……队,快……

〔河内一郎、清水两人持枪乱射。

清水右边……右边,敌人是从右边来的……

河内一郎去报告呀!

清水混球!(踢醉倒的日兵甲)起来!(朝窗内)敌人来了呀!游击队来了!连长呢?

〔室内传出一阵哄闹之声,一日兵冲出。

日兵乙杀呀,冲!……

〔清水下。

〔河内一郎左右开枪,日兵乙协助之。

〔幕后喊声:“劳动者不打劳动者!”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军阀!”

“放下武器,我们优待俘虏!”

〔远近闻断断续续的枪声及喊声。

〔远近人声:“反对日本法西斯蒂!”

“劳动者联合起来!”

“不为侵略者卖命!”

“日本的劳动兄弟们,认准敌人,掉转枪口!”

〔日兵乙朝室内方向放枪,河内一郎朝暗处放枪,醉日兵甲亦起,拔短刀助威。

河内一郎打呀!打这些支那野兽!这些杀人的……

〔河内一郎弹尽,与日兵乙狼狈相顾,拔刀怒视暗处。

日兵乙我们完了,真该死!

河内一郎不要怕,就凭这刀还要杀他几个呢!

〔暗处人声逼近,室内亦更嘈杂。

〔人声:“优待俘虏!”

“不杀俘虏!”

“放下武器!”

〔七八个着农民装的人从暗中围上,老农拥农妇亦随上。

河内一郎敢来!

日兵乙谁敢动。

〔众人一声吼,齐拥上,河内一郎与二日兵乱刺,有人受伤,河内一郎见势不敌,以刀自刺,并召告二日兵。

河内一郎为天皇效忠的时刻到了,把自己杀掉吧!被支那人捉去是要砍头的!

〔河内一郎倒地就逮,二日兵亦受伤就逮。

〔农妇声:“我要报仇,我要咬他们!”

河内一郎(咬牙大叫)快杀掉我吧!我不当俘虏,我不当俘虏!

众人屋里去!屋里去!喊卫生员来,喊卫生员来!

——幕落

第三幕

登场人物:伤兵甲、乙、丙、丁、戊余医生小凌李大姐看护张干事河内一郎山本女孩男孩

时间:一九三八年五月

地点:山区一间较大的民房,伤兵医院临时换药室。

〔幕启:换药室,后排及台右置长椅,椅上散坐轻伤兵五人,后排窗户大开,隐约可见廊上之圆柱,远处白云。台右前方之门,时开时关、伤兵不时挤来。幕启时,护士在台左之门口,向内大声说话。

护士同志们!请等一等,因为有一个重伤员,医生上病房会诊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请不必急。(下)

伤兵甲怪不得在病房等他半天了都没有去。到这里又不在。老张,今天医生太忙,咱们今天不换药了,明天再说。

伤兵乙不,我的伤口老是不长肉,不收口,痒得很,真像有一窝跳蚤在里面。

伤兵丙没关系,这是说,你的伤口快好了,好了还可以上前线。可是我,虽说也快好了,怕只能住一辈子的休养所。一个人缺了一条腿,成了残废,还有什么用?我算革命到底了,这一辈子算完了,不能再拿枪和敌人拼命了。

伤兵乙你住院多久了?好像我一来就看见你在这里。

伤兵丙三个多月了,天天看见人来人去,心里急得什么似的。

伤兵丁你的家哩?

伤兵丙家?“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早被日本人占了。如今那里没有我的家。父母被日本鬼子杀了,几间草房让鬼子兵烧了,我没有老婆,没有孩子,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算什么家!如今,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部队就是我的家!可是我这条腿……

〔正当这时,小凌从台右上。

伤兵甲凌同志,不是说你病了么?病好了么?怎么今天又来了?

小凌不要紧的,有点伤风。想到医院里伤员多,医护人员少,我在家待不住。

伤兵丁凌同志!听说你是大地方的大学生,是吗?

小凌是的,我出生在这条山沟里,在北平上学,可是我没学过看护。刚到这里,一看见那脓呀血的我就害怕,可是现在炮声听惯了,脓、血也看惯了。每天到这里来,帮你们换药,再替你们写些家信,同你们谈谈,对我也是教育,你们都是为国家为人民流了鲜血的光荣战士呵!

伤兵甲别提啦!抗日是我们的本分。带点彩算什么!我们对你有教育,这话说到哪儿去了,我们全是些老粗,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给你当学生还不够格呢!

小凌不,我说的是真心话。可惜我父母有病,弟弟太小,要不跟着你们队伍一起上前方打日本该多好!

〔李大姐从台右上。

李大姐你们在开讨论会么?

小凌不,我们随便谈谈。

李大姐听说昨天晚上俱乐部开晚会,你又讲了一个战斗故事,讲给我们听听好吗?

伤兵甲没有什么。

伤兵丙他说,日本兵分九路围攻他们;他们的司令员指挥部队,组织民兵,开展游击战,分兵几十路,反把敌人的九路都围起来,像蚂蚁啃骨头,一下全吃掉了!真过瘾!可惜我不能再上火线,跟你们一起抓俘虏了。

伤兵乙人家说,日本兵死不投降,我不信。再上战场,我非抓他几个活的不可!

伤兵丙我可是没有这个希望了!

李大姐别灰心,你在后方,一样也能为抗战工作。我问你,昨天学的五个字都记住了没有?

伤兵丙记住了,你给我的那本画报,我也看了!有一半字不认识!真谢谢你!比牛还笨的一些人,亏你们真耐烦。

〔左门一看护上。

看护医生马上就来。噢,小凌,李大姐,你们都来了!昨天从前方又下来一批人,今天忙极了,真是越忙越乱,你们来得正好,赶快来帮忙吧,今天有三百多轻伤员都要换药。

小凌好,我们去吧!

李大姐我给你们带来几张画报,留在这里你们看吧。

〔小凌、李大姐、看护下。

伤兵丁你们看,人家女学生,离开学校,离开城市,到山沟里来,到伤兵医院来,也真不易啊!

伤兵丙李大姐的脖子上,有一条刀伤,你们知道吗?

伤兵乙听说是一个日本俘虏砍的,是么?

伤兵丙可不是。

伤兵丁是真的?怎么一回事?是哪个俘虏干的?找他算账!

伤兵丙就是那个叫山本的,你们不是都见过吗?嘿,那家伙真不要命,真不是人!那天把他抬到这里来的时候,死样活气,有三处伤口,就等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呢。那天伤兵也多,医生忙不过来,李大姐走去替他包扎,谁知那没有人性的家伙,猛地抽出一把小刀就刺,要不是周围人多,李大姐可真险。

伤兵丁我那时要在场,非捅了他不可!

伤兵丙可不是,当时医院都翻了,人人眼睛发红,恨不得要吃他的肉,可是工作人员护着他,因为他伤重,让他住单人房间,吃得比我们都好。说什么优待俘虏。

伤兵甲大约打我们打得有功。

伤兵乙不能这么说。优待他们是有道理的,什么争取……不对,是瓦解,瓦解就是拆散的意思吧……

伤兵丙幸好李大姐受的伤不重,两个星期就好了,可是留下这么一条值得纪念的疤。

伤兵戊那个山本呢?是死,是活?

伤兵丙那家伙在被俘的时候就伤了我们的两个人,他自己也不想活了,刺了自己。他满以为他一定死,谁知现在倒好了。

伤兵丁哼!要是再碰见他,我不拿刺刀捅他,也得在他脖子上留下记号。

伤兵乙听说那批俘虏里面,有些人渐渐明白过来,愿意跟我们一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呢。

伤兵甲过去打国民党反动派,我们优待俘虏是对的。可是今天,是跟外国打仗,日本鬼子那么顽固,优待他们能有什么用处?谁敢担保那些狼心狗肺的,以后不再变心呢!

〔余医生偕看护及小凌、李大姐同上。看护推装药的小车,并捧纱布棉花等。

余医生同志们好。

众伤兵余医生,几时能出院?

余医生快了,都快了,过几天部队来人接你们,往后的仗有得打,别着急。

李大姐你们要都走了,我们真有点舍不得!

伤兵丁难道我们一辈子当伤兵住医院么?那谁去打日本啊?!

〔医生等依次换药,伤兵甲、乙换好出去。

小凌今天晚上开晚会!政治处派日本战士来讲话,还有服务团的同志们来唱大鼓《火烧飞机场》,还演戏。同志们好好休息,准备看节目。

伤兵丁啊!还听日本兵讲话!

伤兵甲服务团同志们唱的小调可好哪,我听过!

李大姐俱乐部今天新买了乒乓球,快打去吧。

伤兵甲好!锻炼身体,重返前线,走呀!(下)

伤兵乙李大姐,你这几本画报我借去,看完了还你。

李大姐不用还了,你看了就给别人看吧。

伤兵乙好,再见,我还有封信要请你替我写呢。(下)

余医生自从你们来了之后,医院俱乐部的工作跟着活跃起来了。伤员同志们精神愉快,我们医务工作也好做了。

小凌那都是***的好,同志们大家团结、努力的结果,我们算得什么!

看护呵!你真会说,我们在村里喂猪,推碾子,粗手笨脚,给伤员上药,换药,就是学不好。

小凌哪有的事,我感觉到我自从到医院里来,和你们一起,和伤员同志一起,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李大姐真是的,没有来这里以前,什么也不懂,现在也还是说不上懂什么,不过觉得自己比以前稍微有一点用了似的。

余医生能力是从工作中锻炼提高的,(向伤兵戊)我看你的伤昨天比今天还好一点,是不是你休息得少了?

伤兵戊我怎么也不敢揉它,唉,又坏了,真倒霉,这么一点小伤老不好,真急死人了。

看护急是不行的,总得耐烦治疗。

伤兵戊唉!(下)

余医生还有没换药的吗!叫他们快来吧!

看护好,我叫他们去。(下)

〔后台喊声杂起。

〔声A:“打死他,打死鬼子!”

〔声B:“还我母亲!还我家园!”

李大姐出什么事,我去看看。

〔李大姐刚走到门口,看护闯上。

看护不好了!政治处送来的两个日本战士,老百姓认得他们,一个就是要杀死你的那个山本!老百姓一见就红了眼,伤员同志也气得哇哇叫,要打他们!

李大姐这怎么办?得赶快去!

小凌我同你去。

〔李大姐、小凌同下。

伤兵丁山本!他还敢来这儿!我那把刺刀好久没有开荤了!

伤兵丙哼!我这条腿是怎么丢的?不是他们拿去的么,哼!今天他们得赔我这条腿!

余医生(沉着地,小声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怎么,政治处没有派人带他们来吗?

看护敌工科张干事带他们来的。

伤兵丙哈哈……山本也来了,我倒要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伤兵丙跛行下,众战士随下。

看护张干事在那里作解释,可是有些人不愿意听。

余医生这不能怪他们。侵略者闯进我们的国土,弄得他们家破人亡,吃没吃的,住没住的,提起来谁不恨呢?

看护那为什么我们还对这些俘虏兵这样好呢?!

余医生放下了武器,他们就不是敌人;经过我们的教育,他们认清了日本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我们就成了朋友;如果他们再拿起武器,参加战斗,打倒我们的共同敌人,那我们就成为同志了。我们的同志是不是越多越好呢?……

看护可是……

〔门外又一阵闹声,二战士护卫着山本、河内一郎上。台上一时紧张的沉默。张干事挡住上场的门。

张干事(对幕后)既然明白了他们是自己的阶级弟兄,为什么还这样?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兄应该吗?!

〔众声:“不应该。”

〔又有声:“既然是弟兄,为什么他们闯进我们家里,打我们,这算什么弟兄呀?”

张干事同志们,老乡们,他们同我们一样,也是侵略战争的受害者。他们杀过我们的人,烧过我们的房子,但是他们是被骗来的,被压迫着来的。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丢开了自己的家庭,把自己的鲜血洒在异国的土地上,没有一点代价。中国士兵,日本士兵应该联合起来,打倒万恶的法西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小凌(挤进门来,走近日兵身前)请把手给我。(牵举着日兵的手)大家看看吧,看他们的双手,和你们的手一样,是捏过镰刀拿过头,长满了老茧的劳动者的手!

河内一郎(大叫)不,我这手,沾过中国人的鲜血!我有罪呀!

山本我们对不起大家,我们有罪呀!

〔余医生等围上来。

余医生不要激动,请冷静些。

张干事同志们,乡亲们,大家先回去吧,不要挤在这里,等一下开晚会,大家早点来。

众人好吧。

〔一阵哄哄之声,渐远。

张干事二位受惊了,你们二位应当理解,我们人民和战士的这种仇恨是对着日本侵略者的,不是对着日本人民的,也不是对着放下武器的日本士兵的。希望你们了解。

余医生二位的伤口怎么样了,完全好了吗?先检查一下吧。现在先换药吧。(对看护)你倒一点开水来,他们走了二十多里路,一定很渴了。(对山本、河内一郎)吸烟么?可以的。

小凌这是火柴。

〔山本、河内一郎略现踌躇即接过香烟及火柴。

余医生你是河内一郎,是吗?请到这边来。这两位是抗日救国会的凌同志和李同志,战前她们是大学生,战争以后,她们不能上学了。你们可以谈谈的。

河内一郎谢谢,谢谢!

〔小凌与看护帮助医生解绷带,河内一郎表示不安,亦自己相助。

小凌请不要动,唉!看这伤口,想来从前是很危险的。

余医生可不是,当时是很危险,不过他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脱离危险了。你看,如果再深一点儿,那刺到气管了。一郎先生,你那时为什么那么狠心,什么都不要了?连父母妻子都不在你的心上吗?

河内一郎(深深叹气)请不要再谈这些了,我非常后悔,从前我恨中国人,看不起中国人,现在我明白了,我不配做一个中国人。

看护我不懂你的话。

河内一郎我看到过中国的军队,中国士兵都像弟兄一样,和气,快乐,有纪律。我也看见过农村的那些农民,老的,少的,都诚实,朴素,勤劳。我到过你们的医院,你们都这样仁慈,把我和中国士兵一样看待,唉……

小凌这是因为我们对日本士兵的同情。如果没有战争,如果不是你们的军队侵略中国,你不是可以在自己的家里,守在父母膝下,一家人快乐团聚吗?

看护听说你有一个贤惠的太太,是么?那么,你有小孩么?

河内一郎有一个小孩。

看护几岁了?

河内一郎三岁了。

小凌那一定很乖,长得像妈妈还是像爸爸?

河内一郎不,不知道,他生下来我还没有见过,他,他到现在还不认识他爸爸呢,唉……只怕我们永远见不到面了,唉……

小凌照片也没有一张吗?

河内一郎(从怀里掏出相片)我不忍心看,看着这失去爸爸的孩子,我的心都碎了!

小凌不要难受,你们把伤养好。等战争停下来,两国和平了,我们可以送你回国去的,那时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河内一郎不行的,不行的,没有希望了。

余医生李大姐,你扶着山本到这边坐。

李大姐好的,山本,我想你不……呵,过这边来坐。

余医生山本,你一句话也不说,怎么啦?病了么?(为之试脉)

山本我没有病,只是心里难受。

李大姐就为刚才发生的事么?

余医生好,坐好。

李大姐刚才同志们是有些冲动,但这不能怪他们。

山本我一点也不怪他们,我自己觉得惭愧。是谁攻打了你们的?是谁跑到你们的国土上烧杀抢掠的?是谁使老妈妈失去了儿子?使年轻的妻子失去了丈夫?是谁使婴儿成了孤儿,是谁奸污了妇女,连母亲和婴儿也杀戮了呵!是日本军人呀!是日本兵士呀!是我山本呀……

〔在场的中国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是日本军人,是日本士兵。但这不能怪你们,这只能怪骑在日本人民头上的大军阀,大财阀。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

张干事日本帝国主义,屠杀了中国人,同时也屠杀了日本的劳苦大众。你们的命运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的敌人是共同的,我们要团结起来,反对法西斯兽行,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山本我永远是惭愧的,我真愚蠢,我听信了那些官长的话,以为你们中国人残忍,你们自相残杀,你们仇视日本人,仇视所有的外国人,你们像一群野兽,所以我……我恨你们。我虽然受了伤,中了子弹,我还是要杀你们,我杀了两个走近身边的士兵,我中了第三颗子弹才被你们俘虏过来,你们没有杀我,把我抬到医院。可是我到了这里,趁着你们给我治疗的时候,我还举起罪恶的手……(对李大姐)你以为我不认识你了么,我认识的,记得的,……,现在,你,你们能原谅我么?

李大姐不要这样难受,我的伤早好了,我压根儿没有怪你,我相信你是被日本军阀强迫到战场上来的,你是被欺骗的。

山本你对我这么宽厚,比杀我更难过,我实在受不住自己良心的谴责,我恨不能立刻杀尽那些军阀,他们使我们做了些什么呀!我们简直变成了吃人的野兽,比野兽还不如呀!

余医生安静一点,让我把药放好。

山本不要上药了。我对不起你们,请不要管我了吧!

李大姐看护马上就完,冷静一点。

小凌唉!被伤害的人,被压迫的人永远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河内一郎我从前想死,但我现在要活!(起立)我要铲除战争的恶魔,我要打回东京去!中国的弟兄们,你们要我和你们一道么?

张干事我们欢迎你们,我们两国人民要真心友好,要世世代代相亲相爱,建设新的中国,建设新的日本,永远消灭战争!

〔进来两个十二岁的男女儿童。

女孩我们是战地服务团的,今天我们来这边演出,慰劳受伤的同志们。听说有两个日本士兵也在这里,所以代表本团看望他们。

张干事他们就在这里,这是河内一郎先生,山本先生。他们成了我们反战的战友了!

男孩日本同志们,我们很高兴看见你们,祝贺你们恢复了健康……

〔山本跃起紧握两个孩子的手。

山本请不要说了吧,我很惭愧,我要做你们的朋友,我们永远在一起。

河内一郎山本,我们和中国士兵携起手来,打倒军阀,财阀,消灭战争的祸根,只有这一条路是正确的,光明的,这是我们日本士兵惟一的路呀!

〔门口又涌进伤兵甲、乙等,后边还有很多人。

余医生你们来干什么?

伤兵甲我们……我们是来看望新朋友的。

伤兵丙我们中国有一句俗话:“不打不相识。”过去在战场上,我们是敌人,但现在我们成了朋友。我的这条腿没有了,这只怪日本军阀。你们受了伤,也都怪日本帝国主义。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

伤兵乙我们流血牺牲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我们为了保卫祖国。而你们呢?你们是为侵略者卖命,当炮灰,后代人想起来都会咒骂的。

伤兵甲你们应该调转枪口,同我们联合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中日士兵热烈握手。

张干事开会时间到了。今天的晚会,应该叫“中日士兵联欢会”。

余医生对,中日士兵联欢会。

张干事请你们到会上去,跟大家见见面,让大家认识一下我们的新战友,新同志。可以吗?

河内一郎我们走!同他们一道开会去,我要在会场上向大家报告我们的痛苦,我们的觉悟,和我们的决心,你呢?

山本你原来不是告诉我,你绝不在众人面前说话的么?

河内一郎呵呵!是的,那时我总想我是日本人呀!无论如何我爱日本,我不应该帮助中国人反对日本呀!

山本现在呢?

河内一郎我还是爱日本。爱日本首先得打倒骑在日本人民头上的军阀,我现在正是为日本而战,为和平的日本而战。

〔山本与河内一郎握手,拥抱。

山本走吧!中国的同志们,我们一道走吧!

伤兵甲伤兵乙伤兵丙欢迎你们!你们是日本民族的英雄。

小凌李大姐看护全中国,全日本的人都尊敬你们!

众人中日士兵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张干事现在走吧!会场上一定很挤了。(对外面)把锣鼓敲起来,把军号吹响,让全世界都听到我们这里的声音。

伤兵甲(向外)让开一条路,日本兄弟来演讲了!让开!

〔大家向外走。

〔掌声、锣鼓声、军号声、雷样的喊声又起来。

——幕慢慢落·剧终

一九三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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