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客栈。
通往城外的路口。
漫天的雾气出现,凝成了一卷。
片刻后。
又一个三娘子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只是她浑身战栗,面目惨白,眉眼倒竖狰狞仿若妖魔,全无平日美艳模样。
她咬牙切齿,声音怨毒。
“李酒,势要汝碎尸万段、魂飞魄散!”
“小娘子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又何必为了一个别人妄动肝火?”
三娘子顿时一个激灵,猛然抬头。
但见客栈门处,乞丐头子蹲在门口笑得欣喜。
目光透着期待,透着满足,透着渴望,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顿筹谋已久的美餐。
而在客栈四周,一杆杆令旗随风飘动,屋顶显现出一扇巨大的门。
再看李酒这边,商量好入梦细节之后,二人再度尝试进入邪神梦境,虽然都是九死一生之事,但二人只道寻常。
如果不是有监正的入梦符,在周围恐怖诡异的幻境下李酒和大胡子可真不一定睡得着。
咫尺之间,人影憧憧。
眼前一黑,熟悉的甜腻味道再度传来。
大胡子用力一吸:“这是美梦腐烂的味道。”
李酒觉得不太对劲,这味道变了,好像同一道菜,烧着烧着换了个厨子。
“莫不是邪神已经出世。”大胡子的表情很凝重,哪怕只是刚刚出生得邪神,再来一百个李酒和大胡子也不会是它的对手。
想到碎片提示他的场景,李酒坚定的摇摇头。
“不会的,此事一定有蹊跷。”
“什么蹊跷?”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随着睡眠的频率与梦境的频率越来越贴合。
一段场景忽然闯入李酒和大胡子的脑海中。
这是所有人梦境的底端,也是桃李镇百年的发展。
“可不久之前不还是旧神统治的世界嘛。”
李酒暗自疑惑。
从镇中最年老的人出生得记忆开始,到如今,虽然整个画面在某些地方出现了大段的空白。
但百年变迁恍惚一梦。
当李酒自潇水往昔的幻像中醒来。
已经出现在老金挖的坑中。
旁边的坑突然冒出了人头。
是大胡子。
现在想来,
里头的芸芸众生也只是内心在潜意识合集中创造的投影。
而所谓的发狂,自然也不是真正的癔症,只是“演员”挣脱了的“角色”,醒来后接受不了事实罢了。
如此想来。
这些时日,打生打死为了哪般?
李酒哂笑不已。
他稍稍仰头,天空落下的阳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有些刺眼,抬手遮住……咦?李酒愣愣把手放下来,在眼前翻转细看,这只本被柱子砸断的左手竟已完好如初。
非但如此。
浑身或深或浅的抓伤、咬伤、刺伤、砍伤,连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都一扫而空。
“呼。”
李酒开胸纳气,伸展关节,只觉身体轻盈、精力充沛,状态哪里都好,就是筋骨滞涩得不爽利,手脚有些刺麻,好似僵坐太久。
“好家伙,我这是重新创了一个号啊。”
他心思一动。
再看看正在中天的太阳,进入幻象之时可还在凌晨。
“也不知道这里过了多久了?”
李酒看向旁边的大胡子。
“我怎么知道。”
大胡子耸了耸肩,一脸我不是本地的你不要问我的表情。
二人偷偷溜入桃李城中,店家听见他们的问题,笑得前仰后合。
“好叫客官知道,这国内没有什么大尊,百姓皆供奉门神。”
“门神?”
李酒的第一个念头是秦叔宝和尉迟恭他们哥俩。
但店家看他们是外地人,自引他们进入神堂。
“还真是一扇门。”
大胡子瞪大了双眼,表现得比李酒还不如。
“敢问老板,离门神的祭典还有多久?”
李酒知道主角变了,但事情的框架不会变。
“三天。”
店家答得轻描淡写,李酒听了,却是一个激灵蹿了起来。
已经重新起了一个轮回了嘛,还是已经好几次了。
“你的手段果然霸道!”大胡子捻须大笑,“只一拳就将幻境凿了个对穿,一拳把邪神打成重伤,要是再多来几拳,岂不是能当场把梦境震散!”
“你当这是批发,说再来几拳就再来几拳,不过还好没散!”
李酒庆幸不已。小道士还在里面呢。
可一口气没松完。
大胡子又老神在在开口:“但也是迟早的事儿。”
李酒挑眉:“怎么说?”
大胡子又露出那幅我是专业人士的表情。
“梦境早该散架了,邪神不断汲取梦内人的精气,运转到今日,桃李镇不过上千百姓,已经是强弩之末。可眼下,你那一拳不仅凿穿了幻境,也震散了它的根基。要是赶紧修补,兴许还能苟延残喘些时日。要是精气出现了断层,怕是不妙啊。”
“怎么个不妙法。”
“自然是梦里人都被吸干了。”
大胡子语气不由得越来越重。
看着周围逐渐脱落的如同马赛克一样的幻境,李酒和大胡子明白,这一次的祭典就是邪神最后一搏,成败在此一举。
大胡子嗤笑道:“可惜那三娘子,机关算尽,智谋百出,等着鸟尽弓藏,可还有人也等着黄雀在后。”
李酒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根本没见到其他的人。
不对。
李酒反应过来。
那群乞丐!
在邪神的梦里制服邪神,好大胆啊。
但转念一想。
都能瞒过这梦境的主人潜伏这么久。
而三娘子积攒的精气都拿来对付自个儿了,在神威下损失惨重,一时不慎,被外人反客为主也不是不可能。
李酒隐隐还有另一种猜测。
这如此完善逻辑严谨的梦境之所以崩溃。
只是逼三娘子不得不对李酒下手,好让他们做那只黄雀。
想通关节。
李酒安烦乱的心绪反倒平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无非两种,一时这个邪神出世,二是那个邪神出世。
总而言之。
一个打不过,另一个也打不过。
无论哪种,都不是干着急能够解决的。
李酒干脆找个摊位坐下来,瞧着旁边像没头苍蝇乱转的大胡子,纳闷道:
“你们观星监不是专业团队,难道没有法子么?”
大胡子却是摇头失笑。
“你太高看我了。”
“要是监正出手那自然没问题,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诛魔校尉,能有什么办法。”
“监正虽然给了装备送了补给,对神明却还是小儿科。”
“还是你的手段凿穿了梦境,我才得以瞧见一点点端倪,可随着出来,梦境愈合,逻辑线逐渐严密,里头的东西我又是看不懂了。”
“我唯一能做到的,大抵是精神上和你站在一起了。”
好吧。
李酒早有心理准备,也不至于太失望。
只是大胡子靠不住,自个儿单人又不一定能解决眼前的困境,这还能靠谁呢。
唯一的办法,恐怕就只有在事态发展到最坏的地步前,提前阻止。
但照大胡子所说,邪神出世都只在旦夕之间。
眼前的局面,是头顶一根发丝悬着的利剑。
李酒要想不粉身碎骨,恐怕只能夹尾逃走,将一切恩怨抛在身后,远远冷眼旁观,坐视邪神为祸。
然而。
真就抛得开、看得下么?
大胡子现在瘫在桌子上,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酒。
“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当知此时的幻境危险百倍于平时,你年纪轻轻、本事也不赖,何必将大好年华、有用之身虚掷于此,之前的条约都作废,这是观星监的事,你稍微调高思考的频率便可以醒来。”
“再不走,怕是走不掉了。”
这话着实不虚。
现在确实更加危险。
先前虽懵懂无知、为人棋子,但真正要应付的只是三娘子。
可现在,邪神即将出世,稍有差池,就得粉身碎骨。
但……
“有一位姓巩的将军告诉我,答应了别人的就一定要做到,桃李镇也是我的家,退又能退去哪?”
“再说了……”
李酒指了指身上的符号。
“我现在也是观星监的了,出去记得转正。”
大胡子自斟自饮突兀一顿,良久,苦笑摇头,露出藏在苍莽外表下的疲惫与虚弱。
他郑重起身,深深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