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中武,再东行六百余里,便到了大盛王朝西北边境的浔州。
是日雨声淅沥。车窗外是阴天日暮时分的黯淡光线、以及深夏时节的特有的闷热湿气。
但马车车厢里却是十足清凉明亮的。
这是一架非比寻常的马车。
最前方是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神骏通灵,奔腾时星流电掣,凡俗目力根本看不清晰――正是中洲名马“汗血龙骑”。
车身通体以栎木构建,却绝不是普通的栎木――是产自风水宝地东鞍山的灵瞳天栎。即使今日天气阴暗,木质也显现出丝绒般的柔和光泽,是一种沉静内敛的金棕色。
更奇的是,以汗血龙骑如此的速度,马车竟仍能始终平稳如静止――这完全违背常理的一幕,若叫有识者看见,定能脱口而出两个字――阵法。
“公子,前方就是昆阳城了!”驾车的是个年轻的高瘦小伙,活泼而健谈,一路上讲了许多周边的奇闻趣事,说话时声调总是上扬的。
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飞快伸出来,“唰”一下把帘子拉开;小笛子从车厢探身往外望了好一会儿,待看清暮色里的那座山城,她回头对车里人笑道:“师父,一下山咱们就到了!”
无怪她需要眼睛适应才能看清,原来车厢中的光线反倒比外面更加明亮。
通过掀起的遮帘有夜明珠温暖莹润的光泽透出,车厢里萦绕着安静的茶叶清气,依稀还能看到缝制材质精美的舒适软座。
陆启明刚刚正翻看着一卷民间书生写的精怪故事,是在上个落脚的酒楼里顺手买下的。著书人名不见经传,故事也仅流传于一郡之地,可贵之处在于文中对本地风土人情描述的细心考究。
他听出了女孩语气中的兴奋之意,莞尔笑问:“既知道是昆阳城,也不紧张吗?”
小笛子嘻嘻笑道:“有师父在,紧张什么?”
离开武院前,陆启明通过讲师的权限挑选了几个于他有些价值的隐秘任务;昆阳城正是第一个坐标。
……
青年车夫听着车厢里的对话,心中好奇得紧,却不敢出言发问。
虽说做他这一行的见识过的贵人并不少,按理早已锻炼出了几份胆量;但这师徒两位却更像是贵人中的贵人。尤其是那少年,即使待人那般温和友善,也让青年下意识地敬畏,很多平日里常与客人们说的玩笑,到了这回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最让青年印象深刻的,还是师徒二人刚来乘车的时候――也不见那少年人用任何材料,好像就那么简单随手一画,就在马车上加了两个叫做“阵法”的东西,不但凉快消暑,而且原本三四天的路程竟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就轻松走完――这种事,恐怕说出去别人都是不会信的。
那少年定然是极厉害的修行者;而路上他不经意间展露的一些神通更是让青年车夫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青年甚至怀疑,他指不定就是传说中那种修行了几十上百年、却依旧面相如少年的神秘高人,否则同行的小姑娘看起来明明不比他小几岁,又为什么称呼他为“师父”呢?
正胡思乱想间,青年忽听到身后小姑娘好听的声音响起:“阿磊哥,你还有没有关于这昆阳城的故事呀?”
名叫“阿磊”的青年应了声,回头看见遮帘并没有被放下来,甚至那少年也正含笑望着自己,一时间竟莫名有些脸红,连说话都没有平日利索了。他道:“昆阳这儿……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故事,就是听人说,最近周围老是出事儿。”
“是有人作恶吗?”小笛子眼睛一亮,忙继续问下去。
阿磊点了点头,道:“听说有小孩子失踪。原先没当回事儿,山里头嘛。可这个月接二连三的都有十几个了,说不得有更多哩!”
闻言,师徒二人对视了眼。在武院的任务描述中,可没有提及还有这一码事。
小笛子继续问:“那没人管管吗?”
阿磊嗨了一声,摇头道:“哪儿有啊!出事儿的都是偏僻地方住的山民,好多压根儿就是黑户,没一个城里的。昆阳城里可安稳着呢。”
像这类事情,只要城里无事,官府就不会管;而官府不管,也更不会有别人管。人死了就是白死了,旁人知道了还要碎嘴句“晦气”。
小笛子年纪虽小,却早懂得这些世态,所以听着青年车夫的话,还真不如听那些稀奇故事更有触动。
阿磊初还担心吓着她,此刻见她神色淡淡,却又担心她真把这当成一个无聊的故事。他忍不住再回头道:“公子,我是真听说的这事儿,不是胡乱编的。您是世外高人,但要是在这儿片落脚,一定得多多小心啊!”
陆启明笑着点头,又道:“阿磊方才所说之事,是否与附近‘禁婆讨食’的民间传说有关?”
阿磊吃了一惊,赧然憨笑:“原来公子早就知道了啊……”
陆启明晃了晃手里的书卷,微笑道:“也是在这里面刚看来的。恰好是作者最新添上的故事。”
故事;一个详实如真的故事。只不知他们要找的那个“禁婆”,是否也如书中一般神通广大。
……
路上少有行人。
寂静沉暮中,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城门外悠悠停下。
“就到这里吧。”陆启明开口道。
阿磊本想脱口问一句“不送公子到客栈吗”,而当少年拨开车帘时,阿磊竟不再敢多言其他,只能应道:“是。”
青年心中想的却是:“只听公子的声音倒还好;见真人的时候,反而更让人觉着敬畏了。”
――此刻,若有旧时在远处看到陆启明,定然会有些不太敢认。
他穿一身暗金绣纹的玄色锦袍,剪裁质地无一不考究,掩住了他平日中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平和感,使整个人显得肃穆高傲――但这或许更符合陌生人对世家子弟的想象。
不仅是着装,还有这一路的马车等一系列用度,统统依照世家嫡系子弟的平均标准来,保管让一切有心人都能把他的路线行程瞧得一清二楚。
小笛子感受着不远处或隐晦或直接的视线,悄声嬉笑道:“师父,好多人呀。”
陆启明撑开一把伞,微笑道:“走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