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石室中灵气氤氲。
林有致专注地凝视着陆启明,呼吸缓慢而均匀,像在熟睡。
很多年了,她总是一个片刻也闲不住的人,想做的事永远比时间更多。但是在这十多天里,她几乎整日整夜坐在这里发呆,再要紧的事也不想理,再要紧的人也不想见。
如今想来,她记忆中难得几段轻松悠闲的时光,原来都是与他一同度过的。
林有致忽然用双手覆住脸,把眼睛埋入阴影中。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情会逐渐归于平静,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随着时间的渐进,她心中的波澜不断堆集、复加,直到掀起海啸般的狂潮;或许下一刻就会把她一切承担的决心由内向外彻底摧毁。
惊惶。惊惶。
不舍。不舍。
畏惧。畏惧。
林有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
停!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缓缓移开双手,继续望着陆启明。
他现在气色很好。
修行之道时常因祸得福。楚少秋说等他醒来,修为应该就能积累到小周天高阶的门槛了。
“真不愧是你啊,陆兄。”林有致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笑意,低声道:“我相信你。”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两支玉簪,一一将其取下,再轻轻搁在陆启明枕畔。
如瀑青丝散落下来,柔软地搭在她的背上,又顺着光泽的丝质衣衫滑到两侧肩头。
林有致没有理会;她轻手轻脚地绕过陆启明,然后来到他身旁和衣躺下。
火系元力密集的地方最适合凤族修养。石室的地面和墙壁皆铺设着温热的火系灵玉。红色明艳极了,简直就像玫瑰花瓣或者是鲜血。
而他的衣服是重重的、浓烈的黑,仿佛要把周围的光线都吞噬进去。
无意识地,林有致抬手覆上去,却被自己吓了一跳;在周围环境的映衬中,她的指尖冰雪一样白,几乎发出光来。
袖口有用金线勾描的牡丹纹路,此刻愈显明黄,比正午的阳光还要晃眼,似在流动。
裙摆则是隐纹的深蓝色,像是干净安和的幽深湖面――这让林有致想到了陆启明那水月泠如的院子里、那一汪弯月模样的潭水。
眼前的场景色彩鲜艳到了极致,让她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恍然间以为自己身处一段无声的梦境。
她确信此刻的画面深深刻入脑海。
就这样,林有致在陆启明身旁侧躺着;良久。
“我相信你。”
她再次说了这四个字,然后重新把头发梳拢整齐,起身离开了石室。
……
林有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多日无人,房间中桌椅摆件都蒙上了一层灰尘,色泽黯淡。她眉尖微蹙,只简单整理了书桌,坐下来开始翻看这些天的子午阁记案。
忽有一刻,门被人扣响――在林有致的意料之中。
她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她缓步走过去打开了门,看清来人先是一惊,然后喜道:“你醒了!感觉怎样?”
“很好,你早应该这样小心了。”
承渊径自越过她走进屋中坐下,摩挲着下巴微笑道:“只要看到这张脸,不管心里以为是谁,都要先当作陆启明――不是吗?”
林有致推上门关好,平淡问道:“有意思么?”
在承渊命令南临把院长令交给林有致的时候,他分明有一千次机会告诉林有致――所谓的“道院中人”,其中一个是陆启明;但他没有,故意任由林有致将他们两个错认,再慌乱补救。
“太有意思了。”承渊随意拊掌两下以示赞赏,唇角勾起:“我正是想要知道――在察觉到你的破绽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
“看得出来,你很满意。”林有致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冷声道:“为什么要把他引来黑三角,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这次可是你误会我了。”承渊一摊手,无辜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在这儿也能见到他,我也十分惊讶,差点忍不住主动找他聊聊天呢。”
林有致哦了一声,眼皮都没抬,讽刺道:“那你怎么不去?”
承渊笑笑,转而道:“知道么?南临还真差点死了,就是你那个‘温良无害’的心上人做的。”
“这样么?让我猜猜。”林有致单手支住下巴,轻声道:“启明他要杀南临,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你出手把南临救下――你早就看中她了,不是么?刚好趁此机会收服。
“同时,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通过南临把大冶古国的信息悄无声息地透露给启明,引导他去开启遗迹。他来都来了,大冶又名额有限,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对吧?”林有致虽然用了问句,语气却笃定。
“猜这么准做什么,一点儿乐趣都不剩了。”承渊叹气。
林有致道:“我能轻易推测出来,你以为就能骗过他吗?未免太过小看他了。”
“怎么可能?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会小看的――就只有他了。”承渊笑容玩味,继续道:“他一开始确实是怀疑的,后来却自己否定了。这次你还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吗?”
林有致皱眉。
“迷锁!”
承渊大笑出声,道:“他居然因为嫌我设置迷锁的技巧太高超,认为我这一层次的人不会对付他――听他的夸奖,感觉还真是十分的微妙呢。
“明明是自己随兴创造的‘小玩意儿’,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反过来作‘高山仰止’的模样――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承渊边笑边问。
林有致没有说话。
承渊笑意渐敛,神情转为苦思冥想。他喃喃道:“我到现在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真的被谁消除了记忆,还是装的。”
林有致嘲笑道:“你当所有人都与你一样‘爱好独特’吗?”
“这可真的说不准。”
承渊正色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事实上,我们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你们眼中的‘缺陷’,各式各样的都有――这我见的可多了。说不定他还真是那种以戏弄旁人为乐的性格,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装做不知道,就看着整个世界围着他团团转。”
承渊说着,愈加苦恼:“你说万一真是这样怎么办吧!他暗地里不知道嘲笑我成什么样了。”
林有致简短笑了一声,诚恳道:“你真的很无聊。”
承渊回过神来,抬头看她半晌,忽笑道:“今天很冷淡啊――怎么,一见他就后悔了?”
林有致道:“没有。”
“不用着急否认嘛。这十几天你难道不是在躲我?”承渊反问道。
林有致淡淡道:“我很早就已经说过,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人为最糟糕的结果做准备。这是有必要的,所以我不可能后悔。这种话你今后不要再问。”
“‘很早’,‘必要’,‘不可能’――听听这用词。”承渊啧啧感叹着,笑道:“你是在说服你自己吧――我的‘初代’?”
“……”
林有致嘴角一抽,别过头去,无力道:“快停,你这语气我真没法与你交流。”
“好吧。”承渊耸肩,轻笑道:“就知道说事实总会招人烦。”
林有致不再搭理。
承渊突兀道:“你没有杀死那个阵师啊,就是叫‘苏什么卿’的那个。”
“你当时说的是‘处理’他。”林有致笑的一脸天真,道:“我处理了啊。”
承渊点头道:“好。”
林有致挑眉。
“还有最后一件事――关于陆启明得到大冶名额的事,你不要帮他遮掩。”
林有致有些警惕,沉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承渊微笑,“心情不错,所以准备尝试一下‘好人做到底’这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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