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仙灵雾霭聚散。
荀观依旧是秘境时的那身书生长衫,闲静从容,看不出长途奔波的风尘。他看着那一脸惫懒模样躺在树枝上的谢云渡,若有所思。
谢云渡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哈欠道:“荀书呆,这月黑风高的又来找我做甚?扰人清梦可耻啊。”
荀观无声笑笑,淡道:“今日方知小奥义境的修行者竟也会困……看来你是决意回护那人了。”
谢云渡随手扯过一团枝叶盖在脸上,不耐烦地摆手道:“就知道是来问他的——来晚咯来晚咯,人早走远了,我也不知他去哪儿——你可以放弃了。”
荀观静静道:“谢云渡,你可知——为何我明知不可能追上他,还要出秘境找你?”
“我哪会知道啊。”谢云渡浑然不在意地笑,斜斜瞥过去一眼道:“与其自找麻烦费劲儿去猜你荀书呆的心思,还不如找姑娘喝个小酒快活。”
荀观先不说原因,转而问道:“那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他——”谢云渡一呆,猛的一骨碌翻身坐起,拍腿叫道:“靠,还真他妈忘了问!”
谢云渡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确实有那么点儿不靠谱——秘境里那一架怎么也勉强能算生死之交了吧?结果到头来除了知道是个凤族,连名儿都不知道……
荀观只抬了抬眼,丝毫不惊奇;谢云渡这人,哪次不是看谁顺眼就帮谁?他早都习惯了。荀观感慨道:“你惹麻烦的本事一流,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样。”顿了片刻,他声音转冷:“他就是承渊。”
“承渊?”谢云渡愣了愣,回想起出秘境之后那场闹腾,他忍不住喷笑出声,捂着肚子哈哈道:“开什么玩笑!承渊要是有那小子十分之一的人品,神域还至于乱成这样?”
桃山虽超脱,但也是神域里头的“山”,谢云渡自然对那承渊的作风有所耳闻。
荀观不与他争辩这个,只平静道:“在秘境时,从蓝亭到你们离开,就那么短一路,帝启这两个字已经排到了潜力第四。”他看着谢云渡微笑道:“你喊‘七哥’那位的身体,只是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凤族。”
谢云渡瞪眼,不过他第一反应却是——“妈蛋他居然才十七、啊不十六岁?!那喊哥真亏大发了!”
荀观看着他不说话,目光沉凝。
谢云渡叹了口气,神情认真下来,重新回想了一遍,还是道:“我认为这次是你弄错了。无论他年龄怎样,性格真的截然不同——除非是承渊这个人自一开始就被误读了。”
谢云渡说到这里又摇头;因为他想起了陆启明对神域诸多常识的不了解,若是已回凤族四年的承渊,断然不可能像他那样。但谢云渡没有细说这些,只道:“我之前倒真问过他是不是承渊,他否认了——无论是他还是承渊,都不像是会在这方面遮掩的人。何况,我看得出他说的是真话。”
荀观皱眉,沉声道:“性格可以轻易作假。谢云渡,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十六岁的凤族’正常是什么样子——那龙族的小太子如今都活了二十年!像承渊这样的特例,出现一个已是前无古人,如果说同时还有第二个——年龄又丝毫不差——这么巧的事,你认为可能吗?”
谢云渡一时沉默。
荀观继续道:“十六岁的凤族,化凡之体,无师自通的那些功法手段,神域那些惨案的幕后黑手——这些只有一个解释,承渊就是这个衍纪的‘九代’。”
谢云渡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九代么?”
每临一个新的万年——即衍纪交替之时,气运轮转动荡,时空的壁障最为薄弱——就会出现一个灵魂来自其他世界、拥有前世记忆的修行者。
当第一个“一代”初次出现时,人们都以天纵奇才潦草解释;因为人们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事发生。然后后来“二代”、“三代”等等的出现,再加上他们本人的承认,人们便知道世上居然真有保留前世记忆的人,也存在着其他的世界。
如今神域人们早已习惯的炼丹术、法器还有种种精妙技艺,都是来自于他们。
但异世界的灵魂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穿越时空壁障,偏偏在这么远的地方转世重生。这一切,都是以三灵族为首的修行者联盟的意愿。
如今已经过了八代,其目的也已经清楚——灵盟需要这些异世的灵魂,用另一个世界独有的方式,救出一个“大人物”。
谢云渡曾经问过师祖那个“大人物”究竟有多大;他犹记得那一刻师祖的神情变得极端肃穆,认真道——“有天那么大”。
算算时候,如今确实该是第九个人——也就是“九代”出世的时候了。
谢云渡眉头紧皱,回想秘境初遇陆启明的位置、陆启明对“凤泠如”这个名字的在意、以及他始终的目的地都是中洲的道院分院、从未回过凤族……
他不禁脱口道:“定然是‘九代’冒了他的身份!如果是‘九代’,或许真有手段能瞒过凤族——而他才是真正的凤族皇子。”
荀观耐心听完,才冷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有两个九代了?帝启的剑术如何,你比我看得清楚——那是十几年能练得的?”
谢云渡再次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半晌,捏着眉角道:“我不知道承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说的对,帝启确实很像是这次的九代。”他顿了很久,叹道:“你们武宗阵营肯定是要可劲儿杀九代的,所以荀书呆,帝启的很多事儿我不能给你乱说。但我十成十告诉你,帝启跟那什么承渊——绝对是两个人。”
夜风清凉,透衣而过,让人心神愈加清明。莹白月光落在谢云渡身上,让荀观把他认真笃定的目光看得清晰。
荀观沉思。他之前说谢云渡看人不准,实则调侃意味居多;能被谢云渡这人看顺眼的,确实从没有过大差错。他虽不知谢云渡是根据什么判断的,但他是信的。难道真的有两个九代?或者……
荀观抬头,轻声道:“还有一种可能。”
谢云渡从树上跳下来,“什么可能?”
“双魂之症。”荀观沉吟,补充道:“或者是多魂之症。”
医家发现——有一些人,或是精神上受过挫折,或是修炼出了差错,有时候会交替出现完全不同的人格,而且自己不自知——就好像一个身体中住了很多个不同的灵魂一样。
谢云渡登时呛了一口,边咳边笑道:“荀书呆你想象力真够丰富的……”
荀观淡淡道:“不然,如何解释?”
谢云渡翻了个白眼,正准备说帝启刚刚涅槃过、若他是承渊,那凤族早翻了天了——然而话到嘴边急忙憋了回去——若帝启真是九代,他现在没修为,被武宗抓到那岂不是糟糕透顶?
谢云渡倏然想到,何不就让荀书呆他们尽情误会去,就把那作恶多端的承渊当作帝启好了;刚好能让他悠闲着安然修炼。
想到这种好处,谢云渡瞥了荀观一眼,含糊道:“是有那么丁点儿可能吧……”
荀观定定看了他很久,平淡道:“我来就是看看你有没有死在他手上。既然没死,就给你们桃山提防些。你知道的,已经有两个中立势力被拖下水了。”
“动桃山?”谢云渡嗤笑一声,撇嘴道:“就算那承渊真是九代,也没可能。”他看荀观又皱眉不说话,轻松笑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多谢。”
荀观微一颔首,道:“你近日最好不要出桃山。我就先回书院通告此事。”
谢云渡胡乱点头,摆手作别。
……
四处重归静谧。
谢云渡感应到荀观很快远去,长出一口气。他毕竟与荀观也很有交情,刻意瞒着事儿真不是他谢云渡的作风,但既然两边都是哥们,那肯定先帮弱的一方啊。别动辄要人命就行了。
谢云渡自觉今天这“灵机一动”动的不错,正准备转身回自己住处,蓦地想起一事,脚步立时顿住——
以帝启之能,进秘境之前居然被人逼到涅槃的绝境——会是谁做的?
如果承渊顶替了凤族皇子的身份,那么要想永绝后患,必然要把真的那位杀了……之前要杀,如今帝启在秘境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岂不是更要杀?
谢云渡心中一沉,暗叫糟糕:“他现在没有修为——看样子还不知道这事儿——那岂不是危险到了极点?”
他左思右想,愈发觉得要大事不妙,直接转了个身向山下行去。他得尽快找到中洲去提个醒。
然而还没等谢云渡下到山腰,就听见天上一声暴喝——
“你给我站住!”
谢云渡莫名其妙的看向凌空飞来的落拓中年男人,奇道:“二师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谢云渡这位二师兄平常时候胡子拉茬,一脸沧桑,看上去永远懒洋洋的,今日却眼神凌厉如刀剑,对谢云渡低喝道:“你给我说实话,你这次又招惹谁了?”
谢云渡干笑两声,“说来话长……二师兄你先忙,我有急事儿出去一趟,回来再细说啊——喂喂你干嘛?!”
“还出去?!”落拓男子一把抓起谢云渡肩膀往回飞去,沉声道:“我不知道你惹了谁,但我之前算得那一卦——你这次若是下了桃山,有去无回。”
谢云渡心中一寒;他知道二师兄的卦不会有错。他急道:“二师兄,我不下山可以,但你得帮——”
落拓男子心脏猛一跳,警兆骤起,直接用修为压下了谢云渡的后半句话,断然道:“禁言!”
谢云渡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心中却更冷——这承渊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让二师兄也警惕到这般地步?!
落拓男子提着谢云渡一路疾驰,中途顺手把睡觉的老白一同捞过,然后带着一人一虎行至桃山深处的一个山洞中。
谢云渡此时已察觉了二师兄的意图,瞠目结舌——至于这么夸张么?然而他与二师兄的修为相差云泥,别说挣脱了,连动弹一下都不得。
落拓男子快速开了几个阵法,无比干脆利索把谢云渡和老白丢进一个结界之中。到了此时,他神情才总算少了几分阴沉,再掐指算过,终于露出谢云渡熟悉的坏笑:“小师弟,这几年就在这儿好好练你的剑吧。”
谢云渡欲哭无泪,咬牙道:“二师兄你——”
然而他已经拍拍衣服走远了。
谢云渡与老白无言对望,皆苦笑——进了这儿,没悟出里面的剑法,根本不可能出来。
一声长叹罢了,谢云渡把目光移向石壁上刻录的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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