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的一声,赵归真被这强大的冲击力震地七荤八素,心中一阵翻腾,一口淤血喷出。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把明晃晃的金刚杵赫然插于肩膀处。
桃木阴阳剑已断,丹田气海亦是混沌不堪,真气无法凝聚,赵归真自知,已无力再战,然而比这更可怕的却是他那二十年苦修的煌煌剑道,如今却被一孩童一招破去,心境便犹如那洪水决堤一般,江河日下,一泻千里,顷刻间荡然无存。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到头来却是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从今往后,怕是连持剑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赵归真自嘲一声,艰难站起,将那一柄跟随他二十年的桃木阴阳剑抛入湍急的河水中,一切的恩怨,便就此烟消云散,而后,转身离去……
“废物!”
人未至,声先到,一把长枪从天而降,如闪电般穿透赵归真的胸口,将赵归真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枪头刺入地面,嗡嗡作响,顿时碎石飞溅。
只见一袭圆领窄袖紫衫,玉面白发的宦官飞身而至,落于赵归真身旁,在其耳旁轻声说道:“皇上口谕,你若连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都应付不了,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能死在咱家的沉魂枪下,是你的荣幸,安心上路吧。”
赵归真此时双眼涣散,垂下头木然地看着那把长枪,鲜血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染红了长枪,亦染红了地面。
临死前,从嘴角道出三个字:“程元振!”
这是了空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的景象,适才还是剑气纵横,誓要取自己性命的道士,就这么被一枪结果了性命,干脆利索,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了空虽不知他为何要来杀自己,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亦是自责不已,如若不是自己打伤了他,或许,他就不会死。
程元振拔出长枪,将赵归真的尸体踹在一边,犹如踹一条死狗一般,满脸尽是失望之色,沉魂枪下,又多了一条人命,茅山剑道魁首?!哼,就是个笑话。
程元振虽身为宦官,但一把三十六路“沉魂枪”却是使得出神入化,此枪通体银白,由三段拼接而成,伸缩自如,缩时可藏于袖中,伸时可达丈八,舞之若蛟龙戏水,风雷炸地,刚中寓柔,柔中寓刚,阴阳变化,奥妙无穷。
他十二岁习枪,直至年近四十,才得枪术大成,江湖传闻王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枪神”尉迟敬德生前所著《夺枪三套》乃是其毕生枪术所学,藏于大内武庙之中,程元振便夜闯禁宫,不想那武庙之中有数名顶尖高手守护,夺书不成反而被擒,押至御前治罪。
若不是当年还是光王的李怡恰巧在穆宗皇帝身旁,见程元振合眼缘,直言想要个贴身护卫太监,将其留下,恐怕程元振早已身首异处。后净身入宫,李怡更是求了三哥将《夺枪三套》赐予程元振,自此功力一日千里,终登枪术巅峰。
枪乃百兵之王,俗话说:月棍,年刀,久练枪,自古用枪高手,除了有超乎常人的耐性,亦往往逃不过一个“忠”字。
祖宗定下的规矩,王朝宦官最高不过从三品,当今圣上就封了程元振从三品,并把负责禁宫宿卫的“羽林军”左军交由他统领,这份莫大的恩典,是任何品衔都换不来的,故而,在他心里,不论是赵归真也好,小沙弥了空也罢,圣上要你三更死,便绝不留人到五更。
看着衣衫褴褛的了空,程元振嘴上一乐,并不急着动手,而是掏出一方锦帕,细细地擦拭着沉魂枪上的血迹。
“才一日不见,你这小娃娃怎落得如此狼狈?看着真叫咱家心疼!”
阴阳怪气的尖细嗓音响彻耳畔,在了空听来简直毛骨悚然,此刻他头昏眼花,身子发颤,但仍艰难地手肘撑地,挣扎着站起,虚声说道:“如小僧没有记错,檀越便是昨日那皇帝老儿身边的太监?”
“就凭这句话,你就该死。”
程元振闻言,擦枪之势骤停,眼中寒光乍现,身形一闪,掠至了空身前,一记鞭腿踢出,了空便犹如那一捆稻草一般,直直地被踢飞出数丈之远,而后一动不动地伏于地上,已然晕死过去。
程元振嘴角微弯,杀气顿生,不紧不慢地向了空走去,地上碎石层层浮起,每一步踩下,便犹如千斤巨锤砸在了空脊背,杀气再涨,程元振停下脚步,重重一踏,一阵尘土飞扬,了空的身躯顿时陷入地面之中。
见被踩于脚下的小沙弥浑身上下血肉模糊,鲜血不断从体内隐出,已是一片殷红,程元振却是“咦”了一声。
他素来老奸巨猾,却又生性谨慎,本是想用“以气化劲”之法来试探了空的修为,却不想了空却是如此不堪一击,任由他肆意践踏,莫不是适才对战赵归真,这小娃娃已然耗尽了丹田气海?
“小娃娃,咱家见你年幼,本想给你个痛快,却不想你如此口无遮拦,竟敢辱骂圣上,瞧瞧,自讨苦吃了不是?!自古挑战皇权的结果往往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你以为你能逃得掉?!那废物牛鼻子道士太不中用,辜负了圣上的一番筹谋,还得咱家来收拾这烂摊子,时间已然是不早了,咱家这就送你上路,黄泉路远,你和那牛鼻子路上正好有个伴。”
手中长枪银光闪烁,程元振作势便要将了空的头颅斩下,却见似已毙命的了空脊背一动,猛地伸出双指凌空一挥,原本插于赵归真肩膀上的伏魔金刚杵便好似受到了主人召唤一般破体而出。
金光再现,犹如惊鸿一瞥,直奔程元振后心而来。
“啊!”
程元振惊呼一声,连忙收势转身,双脚连点地面,向后急退,同时暗暗运气,一枪刺出,便是天地变色,伏魔金刚杵和沉魂枪在空中硬碰硬相击,伏魔金刚杵气势如虹,沉魂枪却也是寸步不让。
“当!”
撞击声震耳欲聋,劲气如圆弧般激荡开来,程元振头顶的羽冠被震碎,顿时白发四散,了空更是被震得耳鼻流血,但双指,却始终没有放下,死死地牵引着伏魔金刚杵。
“好狡猾的小娃娃,竟然装死。”
程元振大喝一声,一记横扫千军,率先收枪,插枪入地身躯后倾,伏魔金刚杵便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程元振大怒,没有片刻耽搁,脚尖单点枪身,带起漫天尘土,转身便是一记回马枪,飞身直奔了空而去,噗呲一声,银白色的枪头瞬间洞穿了空的胸口。
天空原本湛蓝无云,却忽的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白发随风乱舞,程元振好似癫狂了一般,振臂发力,将了空的身躯凌空挑起,放声狂啸:“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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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了空只觉瞬间坠入了黑暗的寒潭之中,潭水冰冷刺骨,痛彻心扉,伸手不见五指,想要挣扎,却发现丹田气海好似被抽空了一般,使不上半点气力,四肢麻木,几乎已然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了,了空只觉浑身的气机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地抽离,而后点点散去。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空释然,便任由身躯孤寂地坠入黑暗的深渊,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即身成佛,此生怕是不能了,师父,您不会怪徒儿吧?!”
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既是心实相花台。
大悲胎藏开敷,佛光乍现……
寒潭瞬间炸裂。
了空瞬间清醒,只觉原本已然枯竭的丹田气海之中,一股暖流油然而生,顷刻间遍于四肢百骸,真气复转,却是气若游丝。
他缓缓睁开双眼,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口一紧,钻心的疼痛险些让了空再次晕死过去,看着地面上那披头散发,犹如索命厉鬼一般的宦官,了空不动声色,只是默默伸出了双指。
身似浮云飘于空,心如飞絮吹可散,吾有一缕游丝,足矣!
金光现,游丝断,了空拼尽最后一口真气,牵引着伏魔金刚杵飞回自己手中,借着惯性,将身子带飞了出去,一头便扎进了波涛汹涌的河流之中……
沉魂枪上血迹斑斑,程元振眯起双眼,默然立于五龙瀑下,若有所思。
竟还没有死绝?!程元振有些纳闷,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过于杞人忧天,适才那一记穿心而过的回马枪,了空断断没有生还之可能,无非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罢了,只可惜没有取下头颅,圣上那边,怕也是不好交代。
程元振信手一挥,隐藏于暗处的八名黑衣人便飞身而至。
“传出消息去,赵归真已死,让茅山那帮臭道士派人来五龙山收尸,召集人手去五龙瀑下游仔细搜索小和尚的尸体,找到了便提头来见。”
轰隆隆,轰隆隆,话音未落,便是雷声大震,一团紫气犹如彗星坠地般,直直地砸向地面。
紫气东来,耀眼夺目。
程元振只觉心口犹如被一块巨石无情压下,喘不过气来,浑身上下瞬间动弹不得。
玄虚之声在空中响起。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贫道终究是来迟了。”
“程元振,如贫道所料不错,今日之事,不论归真是否能杀的了那小沙弥,一旦事情败露,众人只道是佛道两教的相互仇杀,与他李怡,与这大风王朝,都毫无相干,是与不是?”
“且不论事成与否,归真亦是断断不能活了,是与不是?”
“一出手便断了密宗之根基,抹去了茅山中青两代气运,贫道佩服他的好筹谋,回去给你的主子带句话,他们李家向来以老子的后人自居,又有皇帝气运加身,自然可以有恃无恐,大风王朝气数未尽,但是姓李的不单单只有他一个,莫要以为大明宫里住了一个老怪物,他李怡便可安枕无忧,惠恭大师能金刚一怒,贫道亦可舍了这一身修为不要,拼个鱼死网破。”
紫气腾空而去,赵归真的尸体亦随之消失不见,程元振顿时心中一轻,却已是冷汗淋漓,一旁的八名黑衣随从已然暴毙。
大雨如期而至,倾盆而下,程元振抬头仰望天空,任由雨水无情拍打脸颊。那江湖人称“无所不知”的吴不知将你排在天下第三,叶道元,你果然好手段,咱家定会将你所说之话,一字不差的转奏于圣上,今日之辱,来日必定双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