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由外郭城、皇城和宫城、禁苑、坊市组成,城内人口百万,百业兴旺,宫殿参差毗邻,全城以南北方向的朱雀大街作为中轴线,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东、西两市,东西两侧整齐排列着数目与面积相等的坊市,街衢与坊里整齐地并排在一起,东西向与南北向大街成网格状交叉,将外郭城进行网格式分区,每个网格就是一个坊里,共计一百单八坊里。
所谓“永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可见永安城作为王朝京都皇城的繁华。
虽才相隔数天,可坐在王朝九龙宝座上的却已是另有其人,惠恭此次入长安的心境与上一次亦是截然不同,用“行到水穷处,坐看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由一队“龙武军”护卫的车驾仪仗从明德门入永安,由安上门入皇城,再由长乐门入宫城,直至麟德殿,一路上,永安城的繁华、皇城的巍峨以及禁宫的庄严,使自小在山中寺庙中长大的了空眼花缭乱,凡尘俗世中的极致,便是如此吧。
麟德殿由前殿、中殿、后殿三部分组成,“瑞烟深处开三殿,春雨微时引百官”,麟德殿作为永安城大明宫的国宴厅,东临太液池、西近西宫墙,高祖皇帝曾在此处宴请开国元勋三千五百人,至今,王朝的官员们都以能出席麟德殿宴会为荣。
可今日,这偌大的麟德殿却毫无歌舞升平之景象,殿外,两万“羽林军”将麟德殿围地水泄不通,一副如临大敌之象,中殿之中,新君李怡巍然高坐于九龙椅,一旁则站着新任“羽林军”左军将军、宦官程元振。殿内所有的摆设早已被宫人们清空,只剩下一桌素宴摆于中间。
惠恭方丈与了空行至御前,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念了一声法号:“阿弥陀佛,老衲惠恭携弟子了空,参见圣上!”
了空第一次面圣,哪里懂得什么礼数规矩,且师父也未曾嘱咐他要行什么礼数,只得依样画葫芦,双手合十参见,可心中却是失望至极。
八岁的了空对所谓的皇权知之甚少,闲来之时,他曾在佛国寺藏经阁内翻阅过一本无名氏创作的纬书《孝经援神契》,书中记载:天覆地载谓之天子,上法斗极。
从前偶然听得香客们说起皇帝亦称天子,住在那“金銮殿”之中,手握生杀大权,了空便暗暗咂舌,心中更加笃定这皇帝陛下必定如同天上神仙一般,通真达灵,瑞云环身。
可如今亲眼得见,这世人口中的天子亦不过是个人到中年、身着华服的肉眼凡胎,而脚下这所谓的“金銮殿”,与佛国寺中的大雄宝殿似乎亦是相差无几,想到此,了空不由兴致缺缺,相较之下反倒是那一桌素宴,做的极为精致,让他一连咽了好几次口水。
身为九五之尊的李怡居高临下,正藐视众生般看着这师徒二人,他本是想仔细端详这惠恭和尚到底是何方神圣,不仅视这重兵守卫的禁宫如无物,还取了他那愚昧侄儿李炎的性命。不想惠恭方丈此时亦是缓缓抬头,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却犹如那悬于苍穹的两颗繁星,瞬间折射出骇人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一个能摄人魂魄的无底洞,让李怡心中没由来的便是一紧,自御极以来,但凡有幸一睹天颜之人,哪一个不是三跪九叩,噤若寒蝉,眼前的老僧竟敢与他对视,与释门有着千丝万缕瓜葛的李怡暗暗叹息,且不论武学修为如何,单凭这一份过人的胆识,天下间又有几人?!若不是你犯下这滔天的祸事,惠恭方丈,朕真想和你好好聊聊!
程元振却是猜不透主子此刻的心思,见惠恭如此无礼,便厉声呵斥道:“和尚,你的膝盖是不会打弯吗?见了圣上为何不拜?”
程元振这个“羽林军”左军将军之所以敢在老和尚面前耀武扬威,除了一身不俗的武功以外,殿外的两万羽林,亦是让程元振有了十足的底气。
九重玄武仗,万岁羽林军。
大风王朝开国二百多年,国都的宿卫,便是一直由南衙和北衙两个衙门负责,南衙又称“南牙”,兵分隶十六卫,统属宰相及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管辖,永安城的城防及治安,便是由“南牙”十六卫一体节制。
而北衙,则是真正意义上的禁军了,有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六军,总称为“北衙六军”,其中,右羽林、右龙武、右神武三军,驻扎在皇宫“大明宫”外,而左羽林、左龙武、左神武三军,则是大内的亲兵卫队,由皇帝的三个心腹宦官程元振、王公长、仇公武把持。
“羽林军”将士是由王朝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层层选拔而来,寻常百姓家甚至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个个皆为百战之兵,且训练有素,左手持坚盾,右手持长枪,银甲白缨,威风凛凛,皇帝大朝则执枪以卫阶陛,行幸则夹驰道为内仗。
在程元振看来,武宗皇帝之死,并非是“羽林军”之过,而是那已被斩首的前将军无能,故而,对于眼前这位看似垂垂老矣,实则能在万军之中取先皇性命的惠恭,他虽心存忌惮,但也有恃无恐,八千羽林挡不住你,二万羽林,你又该当如何!
李怡闻言却是摆了摆手,道:“罢了,大师乃是世外之人,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请入席吧!”
“谢圣上!”
惠恭方丈倒也不客气,悠然端坐,而一旁的了空却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天真地望着师父,眼中满是期待。
惠恭方丈哪会不了解这贪吃徒弟的巧妙心思,轻笑一声而后微微点头,了空便像得了圣旨一般,对着一桌子御膳施展开来。
程元振见状便是眉头微皱,看着这小沙弥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想这敢情是饿死鬼投胎,哪里有半点一代宗师座下弟子的风采。
李怡却是淡然处之,命程元振倒满杯中酒,单手提杯对着惠恭方丈说道:“久闻大师佛法高深,今日得以相见,实乃人生乐事,来,大师,朕敬你一杯!”
惠恭方丈闻言亦不起身谢恩,只是以茶代酒与御座之上的皇帝隔空相敬,而后一饮而尽。
“痛快!”
李怡话锋一转,幽幽地说道:“前几日大师进宫,似乎落下点东西没有带走,不知是否是此物?!”
话音刚落,李怡的手中便已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金刚杵。
只见这金刚杵短小精悍,犹如一把匕首,顶端是由一条金龙托举着的八瓣莲花宝座,莲花宝座之上,雕刻着大日如来像,末端则是由陨铁锻造而成的四刃短锥,每一道锥锋都散发着寒光,锋利无比,顶端与末端的连接处,则镶嵌着一轮用象雄天珠打造而成的月亮转盘。
如不是亲眼所见,李怡哪里会相信,这把巧夺天工的金刚杵,却是弑君的凶器。
惠恭方丈闻言缓缓起身,淡淡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圣上手中所拿,正是老衲前几日留在含元殿的佛门密宗圣物法器,伏魔金刚杵。”
“大师可知,这把金刚杵,朕是从何得来?”
李怡等了许久,却见惠恭默然而立,一言不发,也不发怒,继续说道:“先帝不慧,殊不知身为天子,受命于天,天子之运势,又岂是一个江湖妖道可以左右的,朕已命人杖毙了刘玄靖,并已下旨昭告天下,先帝乃是服食刘玄靖的丹药中毒而亡,只是这把金刚杵,是朕亲手从先帝的心口处拔出来的,当日大师在含元殿当着满朝文武公然弑君,朕可以堵住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却不得不给百官及宗亲一个交代!弑君之罪,大师以为如何?”
皇帝陛下话中之意,惠恭又岂会不知,老僧一日不死,这坐于九龙椅上的新君只怕亦是一日不能安枕,既造业因,便有业果,罢了罢了!
惠恭方丈心中轻叹一声,平静道:“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衲的命,圣上想要,随时拿走便是!老衲只恳请圣上停止灭佛,还出家人一方修行的净土。如圣上能够重启释门,老衲甘愿化作一抔尘土。”
“君无戏言!”
李怡一个眼色,两个宫人便抬出一座铜鎏金舍利塔。
“此座舍利塔是朕命工匠日夜赶制的,朕特旨,大师的舍利可安置于佛国寺地宫,伴随佛指舍利左右,享皇家香火。”
“阿弥陀佛,老衲谢圣上隆恩,告退!”
惠恭此行之目的已然达成,便唤上只吃了个半饱的了空,转身离开麟德殿。
“这把佛门圣物,大师可别忘了带走。”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直射惠恭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