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就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的！”

周瑞家的再一次给她递眼色。

刘姥姥暗忖若是不说，那今日来又干什么？只得忍耻说道：

“论理儿……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的……只是大老远地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这里来……”

正支吾着，忽听外头传：“小蓉大爷来了！”

紧接着一路靴子脚响，展眼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夭矫，轻裘宝带，美服华冠。

慌得刘姥姥连忙站起来，藏也没处藏，躲也没处躲。

凤姐道：“你坐着吧，这是我侄儿。——来做什么？”

贾蓉请了安，凑上前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借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一用。”

“来迟了，昨儿已借别人了。”

“好婶子！”贾蓉往炕沿上下个半跪，嘻嘻笑道，“可怜侄儿吧，好歹开开恩！”

“碰坏一点，仔细你的皮！”

“知道了。”

“晚饭后你再过来，我有话问你。”

贾蓉抿嘴一笑，应着退出去了。

刘姥姥才又说道：“今日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了……”说着拉过板儿，哄他道：“你爹在家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做啥事来了？——这孩子光知道吃，快跟姑奶奶说说咱们做啥来了……”

“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凤姐儿听她不会说话，就笑止住了，“姥姥用过饭没有？”

刘姥姥不好意思地堆笑道：“一大早就往这里赶，哪有功夫吃饭……”

凤姐命丫环带两人去东边屋里吃饭，又问周瑞家的：“太太还说什么？”

“太太说，他们和我们原不是一家子，因为同姓，偶然连了宗，这几年也不大走动。有什么说的，叫二奶奶裁度着就是了。”

一时舔嘴咂舌饭毕，刘姥姥领着板儿复又进来。

“姥姥请坐。”凤姐客气道，“说起来亲戚间不等上门就该有个照应，只是府中杂事多，老一辈的亲戚一时想不到，切莫见怪。我们这个家，外头看着轰轰烈烈，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

刘姥姥一听说艰难，心里突突起来。

“今儿你既大老远来了，又是头一次跟我张口，怎好叫你空手回去？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你要不嫌少，就先拿了去吧。”

刘姥姥顿又激动起来，喜得浑身发痒，忙道：“嗳！我也知道你们艰难的，但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它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就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咳咳——”周瑞家的见她说得粗鄙，忙咳嗽示止。

凤姐笑而不睬，命平儿拿了二十两银子，并一串钱来。

“这二十两，回去给孩子们做件冬衣；这串钱，雇辆车子坐。——日后得闲，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间的情分。天晚了，我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问个好儿吧！”

刘姥姥千恩万谢，拿了银子钱，随周瑞家的来至外厢。

“我的娘唻，你怎么见了她连话都不会说了！”周瑞家的出来忍不住抱怨。无广告网am~w~w.

刘姥姥只管笑不拢嘴：“哎呦呦，见了她我心里爱还爱不过来呢，哪里还说得上话！二十来岁儿的年纪出挑得美人儿一般模样，就是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比不过她的口齿，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嗐，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比世人都大，琏二爷如今都退了一射之地。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严些个！”

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到家中又坐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收。

刘姥姥感谢不尽。

本来这次来贾府打抽丰得了二十两银子已经让刘姥姥十分喜出望外了，没想到更让人意料不到的事还在后面——贾母正想找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这个村野的刘姥姥刚好投了贾母的缘，于是竟没走成。

两日来，刘姥姥在贾府把这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过的都经历了一遍，从前只觉的世间最美也不过画上画的，如今方知这里的大观园比画上还美十倍。

临走的前一个晚上，刘姥姥怀着万分的感激，来向凤姐道谢。

凤姐笑道：“今日大家取乐，姥姥别多心呀！”

刘姥姥忙道：“这说哪里话？不过哄着老太太开心，我有什么恼的！难得老太太、姑奶奶、宝哥儿，还有小姐们都这样惜老怜贫地照顾我，我回去唯有每天烧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就算我的心了。”

“你且别高兴，”凤姐笑了笑，“都是因为你，老太太被风吹了，我们大姐儿和你家板儿在园子里玩儿，也着凉了。”

说到这儿，凤姐面上浮起一层忧色。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这孩子时常地生病。”

“富贵人家孩子难免娇嫩，以后姑奶奶少疼她些就好了。”

凤姐听了点点头。

“想来她还没个名字……我想请你给她起个名字，一来借一借你的寿，二来你们贫苦人起的名字，怕是还能压得住。”

“几时生日？”

“就是生日不大好，可巧是七月初七。”

“这正好！就叫她巧姐儿吧，这是个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依了我这个名字，将来必定长命百岁，纵遇灾祸，也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从这个巧字上来！”

凤姐看着炕上睡中的大姐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