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只是个穿秋装的季节,但对于山区的夜晚来说,却是穿棉衣都不为过。蓝其川把董玉洁拥在怀里,用两个人的体温共同抵御着越来越浓的山区寒气。
董玉洁庆幸地说:“幸亏搭了这个小棚子,要不然还真扛不住。”
“当兵十几年,不是白当的。吃一颗?”蓝其川剥了一颗野栗子放在董玉洁唇边。傍晚找茅草时,发现了野栗子树,算是有东西可以填肚子了。俩人中午只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对付了几个面包。
董玉洁摇摇头,不仅野栗子的青丝味她受不了,还担心不健康。
“不吃不喝顶不住的,我给你接点山泉吧?真正的天然矿泉水。”蓝其川把野栗子扔进自己嘴里。
“天然矿泉水不一定达到饮用标准。”董玉洁坚持自己作为医生的理念。
“你总该知道两害取其轻的道理,必须喝一点,我的命令。”蓝其川把大树叶洗干净,盛了水托过来。
董玉洁抿了一小口,强打精神说:“不是说秀色可餐吗,景色也可餐。我们来看夜景吧,说不定看着看着车就来了。”
夜景确实很美。一望无垠的黛色天际和深浅不一的山峦相叠在一起。天际和山峦之间是一轮半圆的月亮。远远望去,整个山区像一幅硕大的水墨画,幽静而淡雅。
“我山区长大,从小到大看的都是这样的景色。”蓝其川吃着有些涩嘴的野栗子,苦笑一下。
董玉洁知道蓝其川担心母亲,但此刻只有等,没有任何办法。她独自看了一会儿夜色,说:“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蓝其川心绪不宁,敷衍道:“谈恋爱的时候都讲给你听过了。”
董玉洁说:“再想想嘛。”
蓝其川沉默了一会儿说:“说说我哥吧。我们兄妹三人,我妹妹因小我们很多,又是女孩,与我们基本上是相安无事。但我和我哥就不行了,我俩只差一岁,常常是玩着玩着就打起来。每次打架我妈总是先骂我哥,说他当哥哥的不起表率作用,而这时我就得意地冲我哥做鬼脸,他经常气得几天不理我。我哥10岁生日那天,我爸说‘你可以要一样东西。’我哥说‘我说了你一定要答应。’我爸说‘只要是能做到的。’你猜我哥要的是什么东西?”
“肉?鸡蛋?糖?”董玉洁脱口道。
“不是吃的。”
“衣服?鞋子?”
“也不是穿的。”
排除了吃的和穿的,那就是用的了。董玉洁想象着那个年代孩子们最想要的东西:“我知道了,一定是玩具?文具?看电影?”
“都不是,我哥说他不要做哥哥了。”
“啊?”董玉洁意外地笑起来。
“那个时候我很不懂事,经常在外面闯了祸让我哥担。”蓝其川用树叶把一个透风的缝隙塞住:“我爸是大队书记,一天到晚不着家,那个时候人很敬业,当村干部真的就是舍小家为大家,废寝忘食。我妈是民办老师也忙,山区民办老师都是‘全能’,一共两个老师,什么课都教,就把我和妹妹交给我哥,出了差错也就唯我哥是问了。
“不过,我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谁敢欺负我哥,我肯定是不客气的。有一次我哥去地里挖山芋,就是山芋挖过后还会有些遗漏,这时大队就允许各家各户自己挖,一般一天能挖个几斤。那天我哥挖了3斤多,他去撒尿,村里一个坏小子占为已有,俩人就吵起来。状告到我爸那儿,我爸说几斤山芋,算了,硬是让我哥把山芋给了那坏小子,我哥委屈得直掉眼泪。我知道后,就在地里拦住那坏小子,狠狠揍了他一顿,我说:“今天你不还给我哥,我就见一次打一次。你敢告到家里,我就让班上的同学都不和你玩。”
“后来呢?”董玉洁关心故事的结果。
“乖乖还给我哥了。”
“你哥当镇长是不是很辛苦?”
“是啊,这些年他不容易。我当兵走了,家里的担子都扔给了他,他从村里的小队长干起,到大队书记,到镇长,他这连芝麻官都算不上的小官,全是凭着汗水干出来的。总算有个结果,吃上皇粮了。”蓝其川换了个姿式,发现董玉洁冷,又换了回来。
小棚子外有东西窜过,董玉洁吓的抱住蓝其川。
蓝其川说:“可能是野猫。”
外面果然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
月亮划过中天,渐渐偏西。
董玉洁焦急起来:“怎么还不来?就算走到省道12点,120从县城到这里一个小时,也该到了。”
“走到省道也要拦到车才行,晚上车少。不然你睡一觉,车来了我叫你。”入夜后,蓝其川有了另一层担心,就是深夜难拦车,跑夜路的驾驶员,如果是一两个人,在这山区是不敢停车的。除非碰上执行任务的军车或警车。
“会不会摔下山?或者碰到坏人?”董玉洁脑子里的想法多起来。
“不要自己吓自己。要不,我再讲个故事?”见董玉洁越来越心神不宁,蓝其川强打起精神。
董玉洁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兴致。
蓝其川自顾自地讲起来:“讲讲罗正吧,真人真事。那是79年对越自卫战。战争刚开始是很残酷的,那个时候很多兵没见过真正的战场,对战争的认识大都来自战争片,发生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
“有一个坦克兵,在战场上不知轻重地露了一下头,脑袋瞬间被削了一半,当时坦克里的士兵全吐了。还有一个战士,看见一个受伤的越南女子,上前背她,谁知那女子在他背上抽出匕首,捅死了他。
“就是在这种形势下,罗正他们连上了战场,罗正当时是指导员。他们连上去的时候,由于推进太快,后续部队还没上去就到了前线。当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为时过晚,已是孤军深入险地。第二天,他们被越军的一个团包围了,明显的敌众我寡,仗没法打。连长准备投降,罗正不同意,就在阵地上,一个指导员、一个连长争执起来。
“连长说,现在敌人数倍于我们,打下去就是全军覆没。罗正说,不战而降,是军人的耻辱。连长说,投降是保存实力,不能做无谓的牺牲。罗正说,我们想办法突围。连长说,地形不熟,突围谈何容易。罗正说,我们100多条汉子,这手如何举得上去?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征求班排长意见,结果只有一个排长和一个班长赞成罗正的意见。连长说少数服从多数,罗正说你是军事长官,你说了算,但我保留意见。就这样,当连长宣布投降、带领全连打出白旗时,罗正带着两个不愿投降的班排长从后山悄悄向外潜逃,居然逃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三个人在山里潜伏了4天,不敢动,到处是越南人。渴了就喝山泉,饿了就抓田鼠,直到大部队打进去,他们才出来。由于潜伏了4天,把敌人的情况摸清了不少,对后面上来的部队很有帮助。那一仗中方打得很漂亮,罗正也立了一等功,回来后连升二级。”
“真的假的?为了在这荒山野岭打发时间,编出来的吧?”董玉洁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当时涉及军事秘密,不让外传。”
“那个连长呢?”
“战争结束后交换俘虏,和那一个连的战士一起复员回家了。”
“那个连长其实也没大过,如果不是他,一连人全部战死,那就是一百多个家庭。”董玉洁觉得罗正宁肯冒险在敌战区突围,也不愿当俘虏,当然是好样的。但连长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不作无谓的牺牲也没什么大错,不管怎么说生命是最宝贵的。
“如果战场上都象那个连长,那还怎么打仗。战争意味着什么,战争就是意味着流血、牺牲。你没当过兵,你不懂,军人有军人的荣誉,日本人为什么战败剖腹自杀,就是维护作为军人的荣誉和国家的尊严。”
“那美国人呢?人家对待战俘就很人性化,回去同样受到欢迎。生命只有一次,任何时候都应该把尊重生命放在第一位。”
“那你认为那个连长回来后该怎么办?给他颁发军功章?还是给他提级?”
“这……这我没想过,我也不懂你们那些事,只是觉得好歹上了一回战场,回来后什么都没了。”
“他带领一连人投降回来也并没有处分他,只不过是让他脱了军装。”蓝其川见董玉洁一脸可惜的样子,摆了摆手:“不说了,多少年的事了。希望罗正的故事能鼓励你做好在这里过夜的准备。”
“过夜?你还感冒着……”董玉洁看着棚外。
“一点小感冒还撑得住。”蓝其川把衣服裹了又裹,尽量把董玉洁每个部位都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