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不消细说。
最重要的是,过了这个年,举人们也都该赴京去参加“春闱”了。
还没开学, 这段时间张幼双和俞峻就先回了书院。
张幼双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要知道赶考是个技术活儿, 文书一类的都要打点妥当。
中午,她终于没熬住,一头栽倒在了工位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令她悚然而惊的是,她又梦到了上回那个梦!那个被她日得喵喵叫的俞喵喵。
醒来之后,张幼双默默捂脸, 嘴角微抽。
肯定是这段时间睡眠不足的锅。
不过不得说, 这个梦的滋味实在不错, 就在张幼双胡思『乱』想, 回味无穷间,耳畔忽然传来个清洌洌的嗓音。
“醒了?”问她的是俞峻。
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忙活自己的事。
眼睫纤长,半截宽大的袖摆『露』出劲瘦的手腕,腕骨微微突出。
张幼双愣了一下, 目睹此情此景,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句诗。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或许,在她主动称呼“三妮儿”起,就已经泥得刹不住了……
张幼双问:“我睡了多久?”
俞峻翻开一页,继续往下写:“不久,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张幼双晃了晃午睡醒来后昏昏沉沉的脑袋,正准备伸手去拽桌子上还没完成的公文, 却『摸』了个空。
她的文书呢?
张幼双疑『惑』地顿住,下意识地看向俞峻。
……他正写的公文貌似有点儿眼熟,这不是她的工作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俞峻顿了顿,心平气和地解释说:“我见你睡得沉,便帮你拿来了。”
手上这一管『毛』笔用了大半天,墨水已经所剩无几,说完这一句,俞峻又垂眸去吸墨水。
他这一切做得极为流畅,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般的赏心悦目。
不止如此,俞峻他批阅公文的速度也极快,张幼双看着他,心里怀疑,他真的过吗?
俞峻好像基本上扫一眼,好像就把握了个大概,不必再多第二眼。
不愧是曾掌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这效率果然恐怖。
工作都被接收,张幼双空手坐在座位上,莫名有点儿惴惴不安。
不声不响地把她的活儿拿去干了,好男人啊,她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如果她上辈子的事都有俞峻这个觉悟就好了,张幼双没事可干,忍不住胡思『乱』想。
俞峻接手了她的工作,她袖手旁观怎么觉更忐忑内疚了……
可能是看出来了她的坐立不安和莫名其妙的内疚,俞峻停笔道:“其实,你素日里可以多依靠我一些。”
张幼双苦笑:“我也想啊。”
她也知道自己这心态实在是有点儿犯.贱。
这可能就是社畜的本能深入人心了吧,自己的工作让别人接手,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最重要的是,她没谈过恋爱,就她这个『性』格,还是和男朋友aa最自在。
俞峻没说话了。
张幼双和他这四十二年来遇到的女人都有所不。
她字典里好像从来就没有“依赖”这个概念,凡事必先靠自己。
和他之“娴静温顺”的理想型差出了十万八千里,某种方面而言,她更像个大众眼里的男人。
张幼双其实很想替她们现代的广大女『性』同胞解释一句,咱们现代独立女『性』,都有一份自己的工作,不靠男人养活,也不需要靠男人养活。
“我懂三妮儿你的意思,但我认为,女孩子最好还是要靠自己。”张幼双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一时嘴快反驳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俞峻竟然停下来,了她两眼,认同了她的想法,“……你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女子若不做男子的隶属,必先谋求其经济独立。”
张幼双倒是又愣了一下,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她认为,两个人合不合拍,最主要就是看这些层面。
比如说这种『性』别议题,又比如说阶级议题,再举个简单的例子,那就是“穷人穷到底是自己懒还是受自身所处的阶层环境影响”。
这种话题谈崩的可能『性』非常大,她和她爹妈都谈崩过不止一次,但幸运的是,俞峻他能保持一个温和包容的态度,心平气和地倾听不的意见,学会“倾听”其实是最难的。
在和俞峻交往之,张幼双也有自己的犹豫,虽然她确定俞峻的秉『性』没有问题,但她真的能和一个古人相处好吗?
俞峻就算再是个謇謇正直的君子,那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接受儒家义理的古代人。
他从前的择偶观就是很标准的“能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只是遇到她一路跑偏。
不过如今,张幼双却对两个人日后的生活又有了信心,她相信,哪怕她和俞峻之间隔着一道时空带来的巨大鸿沟,他们俩也能在以后的生活中,在一次次两个时代的碰撞里,一步一步慢慢磨合。
行不孤,道不孤。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掠了过去。
俞峻手下的工作明显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他闲话家常般地问了一句:“你方才做了什么梦?”
张幼双一时语塞。
她总不能承认她做梦梦到了他变成猫耳娘了吧?
张幼双犹犹豫豫:“我梦到……三妮儿你长出了个猫耳。”
一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一动一动的。”
俞峻有点儿惊讶地抬起眼来,张幼双看着他乌黑如缎般的长发,如玉的肌肤,没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一把。
顺滑微凉,手如果好得没话说。
俞峻静静地任由她抚『摸』。
张幼双在他头顶『摸』了几圈,恋恋不舍地收了手,继续道:“还有尾巴……”这个她没好意思继续上手。
“我还梦到,”张幼双脸上有些发烫,开玩笑地说,“我……把你摁在书桌上亲。”
“试试。”俞峻忽然道。
“什么?”张幼双一时间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俞峻心平气和地搁下笔,身子越过桌面,骨节分明的手扳起了她的下巴,道:“试试。”
**
当那微冷的薄唇印上来的时候,张幼双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可俞峻却已经闭上了眼。
每回都以研究学术的态度进行这项互动,俞峻进步得很快。
纤长的眼睫垂落时,如两把小刷子,细密的吻自唇瓣,烙在了她颈侧,也像软『毛』刷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刷过肌肤,张幼双脸『色』红成了个番茄,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
于艰难之中,这隐约捕捉到了一个念头。
“喵喵叫”。
对,喵喵叫!!
想到这儿,张幼双脸上虽然还是发烫的,却恶向胆边生,揪住了俞峻的领子,反攻了回去。
俞峻怔了一怔,没有反抗,倒是以一种束手就擒的姿态,温顺地任由她动作。
春晖阁里面有个内室,置有一榻,垂着草青『色』的纱帘,平日里供夫子们累了小憩之用。
张幼双『迷』『迷』糊糊间,似乎被俞峻给拎了进去。
可是刚一进去,门口却又巧合般地传来了脚步声。
这个时候,夫子们都放着年假,能来春晖阁的也都只有准备会试的举人,很大概率是熟人。
张幼双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差点儿蹦起来,俞峻却收紧了圈着她腰身的双臂,将她调换了姿势,呼-吸微微紊『乱』地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全身上下微有颤栗。这平静地帮她又拢好了微微散『乱』的衣襟,一撩衣摆,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好一派的神姿秀彻,凛凛敛敛。
张幼双伸手『摸』了一下裙摆,指尖传来的微『潮』的触感,令她轰隆一声,如遭雷击,脸『色』再度红了个透。
这就是世人所传闻的,琨玉秋霜般,执德清劭的士大夫?!!
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做什么事都是沉静静的,温和平静如海,深邃不可见底,偏又一颗通透的琉璃心肠,所作所为皆出于本心。
张幼双难得手足无措,拎着裙子呆了片刻,这想起来要清理。
***
待一切打点妥当之后,就到了上京的日子。
这回张幼双和俞峻都随考去。
举人上京一切费用都能走“报销”,官府资助银两,临行还有践行酒宴,新科举人路上的车马费用,也就是所谓的“供给脚力”、“公车”也用官府承担。
至于官府的资助银两,大梁各地均不相等,江南省素来富庶,供给银两足有三十两之多,要知道普通人一年的工钱也不过6到8两。
临行,何夏兰、孟屏儿、小玉仙等熟人也都来送别。
张幼双登上了船,回身望去。
但见斜阳铺水,女孩儿们在绿杨柳下,或坐或站,或吹笛,或拨弄琵琶。
这段日子下来,女孩儿们的精气神和当初相比几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养得胖了些,肌肤丰润,脊背也挺拔了不少,跟随着阳春班又学了不少乐器,这回都叽叽喳喳说要折柳送别。
远远望去,或穿着出炉银的衫子,或穿着杏红『色』、素白『色』、鹅黄。
又或是红衣红靴,绿衣绿裙,在尚未完全化冻的皑皑白雪中,似早春繁花灼眼,惹得过路人也频频投去惊艳的一瞥。
孟屏儿朝她笑道:“先生!山高水长,一路顺风,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啊。”张幼双弯着眉眼,迎合了一声,笑得十分欢实。
“先生,起航了。”祝保和王希礼、张衍几个从船舱里钻出来。
张幼双转过身,望向了这十几个挺拔的少年,裙摆随江风扬起。
缆绳被解开,船只逆流上。
此番上京,必将能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衣锦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