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到孙子长大成人撑起自己的人生,她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丈夫而儿子儿媳。他长长叹了口气,起身拍拍乔文的肩膀,“阿文,我们给你祖父和爸妈上柱香,然后早点歇息。” 乔文从善如流,跟着阿婆拿了香点上,对着墙上黑白照片鞠了几个躬。其实这些人原本不是他的亲人,但或许有着原身的记忆,此刻祭拜时,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意。 阿婆进了屋,乔文躺上自己的床,小小的屋子安静得落地有声,于是窗外各家各户的吵闹,便变得意外清晰,打牌的打孩子的夫妻吵架的,甚至还隐约能听到有那男女在床上打架的声音,组成了一片市井底层的百态。 乔文安静地躺着,也许是因为今天干了太多事,不免有些兴奋,竟一时有点睡不着,明知道陈迦南最近都没有再来蹭床,以至于总忍不主往黑漆漆的窗口看。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怎么忽然就不爱来蹭床了呢? 因为林子晖给他提前放了假,又还有几天才过年,一时闲下来的乔文,还挺不习惯,隔日稍稍睡了一个偷工减料的懒觉,吃过阿婆留下的早餐,便开始思考该如何用银行里的这一百来万走下一步棋。 股市翻过年不久就会引来一场股灾,好几年才会重回牛市。也是因为股市崩盘的原因,资金开始进入房地产,在接下来三四年,将迎来房地产的一个黄金时期,再之后又是地产泡沫。 也就是说,现在就进入房地产是最佳时期,但问题是他们资金有限,买了自住的公寓后,剩下的钱也就够买两个小公寓,远远不如去买地皮划算。 然而问题在于,比起房子,地皮难买很多。港城就这么大点,地皮自是有限。在六十年代中期,因为对时局的恐慌,地皮曾大量被抛售,有胆识有远见的资本家们,趁机囤地,将黄金地段的大片地皮收入囊中。这些地皮如今就算在交易,他们凭着那一百多万也买不到个什么。 所以唯一能做的,是看能否捡漏,买到位置便宜点地段差一点,但是有发展前景的小地皮。 他买了几份最新的报纸,在广告页面仔细查找,找了半天勉强找到两块地皮,又趁着有时间,实地去考察了一下,然而并不满意。 不过他也就是随便看看,倒是没指望马上就能看到合适的。坐在出租车上,他拿着手中的报纸随意翻着,忽然看到一则关于最新新上映的电影《南侠》的报道,据说上映几天,所有戏院几乎都满座,火爆全城。 乔文来这个世界快大半年,还从来没去看过电影,这可是未来的东方好莱坞。思及此,简直觉得自己错过了整个世界。 于是路过一家戏院,他赶紧买了两张今晚八点的电影票,准备回去叫上陈迦南一块来看这部热映的电影。 年末是收账的旺季,陈迦南最近是真的忙,每天带着一群马仔早出晚归。乔文回去后,恰好遇到一个眼熟的马仔,便托他去带话,让陈迦南早点回家。 唔,确实挺早的。 接到口信的陈迦南,六点钟就匆匆赶回家,敲开乔家的门后,气喘吁吁问:“小乔,你找我有事?” 乔文哭笑不得:“我不是让你小弟告诉你七点回来就行么?这才六点呢。” 陈迦南道:“我怕你找我有事。” “我要真有事,就直接去找你了。”他回身拿出两张电影票,在手中扬了扬,“我听说最近上映的电影《南侠》很火,今日出门办事正好路过附近的戏院,就买了两张票,请你今晚去看电影。” 陈迦南接过电影票看了一眼,欢喜道:“我们好久没一起去看过电影了呢!”说着,又将电影票递回乔文手中,“你等我一下,我去冲了个凉换身衣服。” 不等乔文说话,人已经一溜烟跑出去。 乔文:“……”看个电影倒也不必这么认真。 陈迦南岂止是认真,不仅冲了个香喷喷的凉,还梳了个香喷喷的小分头,穿上熨烫过的衬衣西装,再将一双鲜少穿的皮鞋,擦得蹭亮,方才插着口袋,潇洒帅气地下楼。 乔文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打扮,哭笑不得:“南哥,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跟女仔约会去呢?” 陈迦南微微一愣,继而又弯唇一笑:“反正也差不多。” 乔文没细想他话中深意,换上外套和他一起出门。为了保持形象当然也是因为现在手头足够宽裕,陈迦南没骑摩托车,而是带着乔文去坐的士。 戏院果然是爆满。好在乔文票买得早,位置还算不错,恰好在中间。唯一不大好的是,好像前后左右都是摩登男女,还是情侣的那种。 于是两个来看电影的大男人被夹在中间,就多少有点怪怪的。 《南侠》顾名思义,是一部武侠片。武侠动作片也是近年才刚刚兴起的电影类型,在接下来二十年里,盛极一时,影响了整整一代人,也是港城电影黄金时代的标志。 对于阅片无数的乔文来说,囿于时代和技术局限,这部电影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并不能算多精良,但剧情确实很用心。 他正看得入目,忽然发觉暗影之下,前方那对情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对接吻鱼,还时不时发出一点嗯嗯的声音。 他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对方吻得忘乎所以,浑然不觉。 陈迦南自然也看到了,并且马上生出了这样那样的联想,联想的人还就坐在自己旁边。幸而他是有理智的人,赶紧将自己拉回神,赶走脑子里肮脏的想法。 他在黑暗中狠狠瞪着这对浓情蜜意的男女,不是气他们影响自己看电影,而是恼火两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而自己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罪恶。 嫉妒之火撩着他烧着他。 乔文本想再婉转提醒一下,哪知陈迦南忽然伸手揪住前方男人的头发,直接将人粗暴拉开。 男人自是不满地转头对他怒目而视,还未开口说话,却见他轻飘飘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在椅背上上无声敲了敲,冷飕飕低声道:“麻烦不要影响别人看电影。” 乔文:“……” 别说,还挺有礼貌如果忽视那手中那把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短刀。第55章 看着陈迦南拿刀礼貌地吓走了一对鸳鸯,周边几对原本也是你侬我侬的情侣,忽然就从开放的资本主义情侣,变成封建保守派,老老实实正襟危坐,开始认真欣赏大银幕上的侠客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后半场电影,由于没了碍事的情侣,乔文和陈迦南的观影体验十分不错。尤其是陈迦南,不用嫉妒眼红,想入非非,又是一个坦坦荡荡的靓仔南。 从戏院出来,瞧见路边有卖甘蔗的,两人一人买了一节,边走边啃边吹着夜晚凉风聊天。 见陈迦南脸上脸上颇有几分兴奋,乔文笑着随口问:“觉得这电影很好看?” 陈迦南点头:“还可以,不过我觉得武打不行,看着太假了。” 乔文笑:“拍电影又不像你们真打架,哪能来真的。” 陈迦南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反正要是我的话,肯定会让武打看起来更真实,这才刺激嘛!” 乔文笑道:“行啊,等我们有钱了也去拍电影,你就负责武行。” 陈迦南拍拍胸口,道:“不是我讲大话,要是我做龙虎武师,武打戏绝对比今天这电影好看。” 他只是随口说说,就像是小孩子做不切实际的梦一样,但乔文却是听进了心里。 接下来二三十年里,电影产业将成为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产业之一,甚至可以载入史册,多少人在这个行业里创造了神话,成为人们膜拜的偶像。自己或许可以在提前预知的股市和房地产,赚上大笔财富,但这两样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事业,说白了还是敲骨吸髓的资本家那一套。但电影不一样,不说利国利民这么大,至少是文化象征,做得好能受人尊重名垂青史。 何况他本来就对电影很感兴趣。 在他沉吟时,身旁的陈迦南已经开始比划动作,颇有些兴奋道:“刚刚主角和反派决战时,反派出勾拳横扫,男主应该往后弯腰,朝后翻一个跟头,脚在空中正好可以踢中反派下巴。这样既真实又好看,而不是莫名其妙跳起来踩在对方头上。”他收回手上动作,又道,“我听说京戏这些年不行后,很多武生去电影行做龙虎武师,他们都是戏曲把式,好看是好看,但还是差了点什么。我看还是得习过武才行。” 乔文笑说:“你还挺专业的嘛!” 陈迦南被他这一夸,难得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也没正儿八经见过人怎么拍电影,就是瞎说。” 乔文道:“说得很好啊。” 陈迦南嘻嘻笑了笑,伸手揽住乔文的肩膀:“你就别夸我了,也不怕我飘起来。” 乔文也笑:“你要飘起来,我也能你拽住。” 陈迦南干脆勾住他的脖子:“你这点力气还想拽得住我?” 乔文不甘示弱,反手塞到他腰间挠他。陈迦南不怕疼不怕苦就怕痒,才被挠两下就紧紧拽着他的手求饶。 这会儿夜色已深,路上行人只得寥寥。两人正在打闹,迎面走来两个洋人,手挽手十分亲密。 路过两人时,其中一个男人目光落在陈迦南抓着乔文的手上,然后朝他了然一笑,仿佛在说我们是同类。 陈迦南顿时一个激灵,吓得猛然松开乔文的手,低声啐了声:“这些鬼佬真是一点都不讲究,大街上就敢搞同性恋,简直败坏风气。”然后欲盖弥彰一般挺起胸膛,“小乔,你放心,我不会学他们这样变态的。” 乔文:“????” 他狐疑地看向他,对方正是一个义正言辞坦坦然然的模样。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又想起之前的一点猜疑,但也只是略微想了一下便作罢,总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他舒了口气,道:“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只要你情我愿,不影响别人的生活,就都是正常的,我们不能叫别人变态。” 陈迦南怔愣了下,试探道:“你觉得男人爱男人不是变态?” “当然不是。” 陈迦南还是不确定,又问:“那飞哥那样女人男人都玩的,也不是变态?” 乔文失笑:“他是强迫别人,那当然另当别论。” “这倒也是。”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咧嘴一笑,仿佛豁然开朗一般,“我知道了。” 乔文问:“你知道什么?” 陈迦南道:“男人爱男人不是变态。” 乔文轻笑了笑:“没错。” 在家看了几天房产小广告,便迎来了过年,也意味着乔文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大半年,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新身份,虽然不能说如鱼得水,但也过得还算不错。 这个新年对于乔家祖孙两都是特殊的一年,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年夜饭乔阿婆准备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大菜,乔文很给面子地吃了个肚子圆滚,才放下筷子。 新年对于市井百姓来说,简直是一种信仰般的热爱,仿佛只要等来新年,一切的穷苦就都变得不重要。整个城寨在除夕夜里,热闹非凡,街坊邻里的喧嚣,传进小小的屋子,于是这个冷清的小家,也仿佛变得热闹起来。 乔文陪着阿婆听了会儿收音机,临近十二点时,陈迦南咋咋呼呼敲响了乔家的门,老习俗是除夕夜不串门,所以他没进来,只站在门口叫道:“小乔,快跟我上天台放炮竹去。” 阿婆年纪大笑着摆摆手:“快去吧。” 乔文赶紧披上外套,难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出门。 除了陈迦南和豪仔,身后还跟着一群唐楼内的小崽子。小崽们精力旺盛,蜂拥着往上跑,速度堪比被追赶的兔子。 唐楼总共十层,乔文跟着跑了三层就气喘吁吁跟不上。陈迦南见状,干脆一把将他拉起负在背上,顿时健步如飞,赶超小崽子们,第一个抵达天台。 他喘着气将乔文放下,让豪仔摆上烟花炮竹,然后吩咐小崽子们远远站着,不准靠上前。 “哥,什么时候点?” 陈迦南抬起手,借着除夕夜的灯光,看向上面的腕表,道:“听我指挥。” “收到。” “五、四、三、二、一,点火!” 豪仔手忙脚乱划亮火柴,点燃炮竹和烟火的迎新。片刻后,随着附近楼顶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炮竹震耳欲聋般炸开,烟花筒紧跟其后,轰隆轰隆蹿上天空,炸出一片五光十色。 小崽子们又是兴奋又是害怕,抱着头在原地跳着尖叫,好不快乐。 乔文也被炮竹烟火的响声,震得心头一颤,还未抬手,两只耳朵已经覆上两抹温热是陈迦南替他捂住了。 他享受着对方这番亲昵的好意,昂头看向天空一片一片璀璨的烟火,生出了一点久违的童真般纯粹的快乐。 在烟花声中,他大声道:“南哥,新年快乐!” 陈迦南也笑着大声道:“小乔,新年快乐!” 在璀璨的烟火中,他们迎来了这个时代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自然要开个好头,虽然除夕夜闹到很晚,但乔文还是早早起床,听到楼下响起锣鼓声,从窗户探头一看,却见是有人在舞狮子,便揣了两个利是,下楼去看热闹。 两只红毛大狮子舞得十分有水准,前后两人配合着翻滚腾跃,身姿轻灵矫捷,一看就是练家子。尤其是前面那只狮子,不仅舞得厉害,还颇有几分机灵古怪的淘气,每每来到一家档口门前,先是跳跃翻滚表现出狮子的凶猛,然后又摇头摆尾撒娇,从嘴巴里吐出一条恭喜发财的横幅,惹得店主开怀大笑,欢欢喜喜将一个利是包塞在它的狮子嘴里。 那狮子衔着利是包,又是一个摇头摆尾蹭两蹭,才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