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块足够让城寨里普通一家子生活五六年。 是正正经经的一笔巨款。 乔文望着了眼他兴奋的小模样,好笑地摇摇头。 “他妈的!”陈迦南高兴了一会儿,想到这笔巨款里三分之二要给明叔还赌债,不由得又冒出一肚子火,他愤愤道,“小乔,要不是你想到这办法,这回宝莲可真是保不住了。” 乔文笑道:“其实不是我有办法,而是亏你那天阴差阳错救了林兆明。” 陈迦南不以为然:“要不是你,我也想不到去找他。而且,那天在茶楼,如果你没出现,我可能已经动手杀了他。说起来,还是因为你。” 他倒是个不居功的性子,乔文笑了笑,道:“虽然钱拿到手了,但该办的事,咱们还是得办。” 尤其是林兆明说了若是查到凶手,还会另有重谢。 他对这个重谢很期待。 这几天连着两桩大事,都被乔文想办法化解。陈迦南已经完全对他刮目相看。他想了想,乔文确实从小聪明,从小功课优秀,但过去那么多年,他的聪明也只用在功课上,几乎不通人情世故,像朵需要被人保护的娇花,根本没有任何面对风吹雨打的能力,而且胆子小得很,看到和兴社的人,都会吓得绕道。 然而现在的乔文,分明是已经把聪明才智用在了处事之上。 陈迦南不知道为什么乔文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思来想去,约莫只能归结于长大了。 他那娇花一般的弟弟,长大了。 他欢喜地揽住乔文的肩膀,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有小乔聪明的脑瓜蛋子,我相信咱们五天内能找到。” 乔文又发觉这人的一大优点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两人去银行里提了钱,对于天降横财,陈迦南第一时间想得就是和乔文去逛商场,给家里众人置办新衣新鞋,还打算买完再去铜锣湾高档西餐厅大吃一顿。 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并没有什么长远打算。 但乔文却全盘否定了他的计划,只让他在街边买两份鱼蛋,两人一人一份吃完,便将人抓着去了证券交易所。 陈迦南对股票是一窍不通,只听闻赌钱无两样,紧张兮兮抓着乔文道:“小乔,股票这东西可别随便碰,我听说有人玩股票玩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跟赌钱没什么两样。” 乔文笑道:“股市当然有风险,但跟赌钱还是两回事。证券交易是一门学问,现在大学里都开设有课程。那些血本无归的,要么是不做功课,要么是贪心。咱们这些钱,虽然是天上掉馅饼,但如果就这样随便花掉,还不如不要。你放心,我有研究过股票,有信心钱生钱。” 陈迦南见他语气笃定,也不再怀疑,反正这钱不是自己赚的,若真的亏本,也不心疼,于是大手一挥,拉着他去窗口排队。 这个时代的证券交易,还很原始,只能在证券交易所购买,给了钱拿到股票凭证,跟存钱差不多。 乔文以前选修证券投资课程的时候,对各个时期的股市有所了解,在七十年代之前,恒生指数主要由英资把持,从七十年代开始,本港企业异军突起,尤其是几大家族的企业,陆续上市后,成为资本追逐对象。 今年就有三家本港企业刚刚上市,资本已经杀进去,但很多普通股民还在观望状态,等到股价节节攀升后,大量普通股民才涌入。然而股市就是个割韭菜的地方,小股民刚放开手脚往里钻,赚得盆满钵满的资本便抽身,股灾随之而来,普通百姓的血汗钱全进了资本家兜里。 陈迦南拿着几张可怜巴巴的股票,想到是一万块钱换来的,一时只觉心在滴血:“这真能赚回来?” 乔文笑道:“当然,你好好收着,别弄丢了,指不定半年后一万块就变成十万块。” 陈迦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赶紧将股票小心翼翼塞进钱夹子里。 十万块! 得够吃多少顿鱼蛋和牛杂啊!第14章 乔文被他这小动作逗乐,想了想,又道:“赌徒最不可信,虽然明叔说了再不去赌,但指不定哪天又忍不住。这个钱虽不是咱们赚来的,但也得让他写欠条。” 陈迦南愤然道:“若他不是长辈,我早打得他满地找牙。” 还赌债这事宜早不宜迟,指不定明天刀疤就反悔,两万转眼变三万。两人没敢耽搁,揣着钱赶紧回城寨,去了明叔的香纸档,让他请刀疤过来收钱。 刀疤来得很快,嘴里叼着根牙签,大摇大摆跟着畏畏缩缩的明叔走进来,身手是两个小马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佬。 “靓仔南,你和你那病秧子弟这么快就准备好钱了?”他吊儿郎当开口,分明是不信陈迦南这个四九仔,有本事一天之内筹到两万块钱。不等对方回答,他瞧了一眼坐在陈迦南身后面色苍白的乔文,又笑说:“你们要是耍我,就算是你老大四哥来了也没用。” 他最近十分手痒,正好有人送上门让自己修理,今天非得将靓仔南这仆街那张俊脸打烂不可。 站在玻璃柜台后的陈迦南,面无表情拿出个厚实的信封丢在台面上:“刀疤哥,钱在这里,两万块一分不少。” 刀疤一愣,伸手要拿,被陈迦南挡住:“刀疤哥,借据呢?” 刀疤嗤笑一声:“咱们和兴社的人,能在城寨经营多年,凭得就是信用二字,还怕我拿了钱不还借据?”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借条,啪的一声拍在台面上。 陈迦南看了眼借据,松开压着信封的手。 刀疤哥一脸狐疑地拿起信封打开,将里面的钞票拿出来。随手一数,还真是一分不少。 他脸色不由得微变,拿起台面的借据咬牙切齿撕掉,恶狠狠道:“靓仔南,算你有本事!” 陈迦南漫不经心地回他:“飞哥的钱,不敢不还。” 刀疤扯了下嘴角,挥挥手招呼身旁马仔离开,只是转身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陈迦南身后的乔文看去,露出一个狰狞猥琐的笑容。 没办法打烂靓仔南的俊脸,吓吓他阿弟也好。 然而乔文这回不仅没像从前那样,见到他就吓得惊惶低头,反倒是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甚至还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也不知为何,刀疤忽然觉得这病秧子有点邪门,微微一愣,只觉无趣,悻悻然走了。 周围想过来看热闹的人,被陈迦南挥手赶走,小小的香火档只剩下乔文陈迦南和明叔父女。 明叔还算自觉,打了欠条摁下手印,颤抖着手交给陈陈迦南,唯唯诺诺道:“阿南,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家宝莲就被我害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放心,这个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宝莲在一旁抽噎:“阿爸,你可不能再去赌钱了。” “打死我也不赌了。” “明叔,”陈迦南摸出一根烟含在唇上,准备点燃,瞧了眼病歪歪的乔文,又赶紧放下,“钱呢你可以慢慢还,但我帮得了这次帮不了下次,你就宝莲一个女儿,再出事还是得害她。” 明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三根手指赌咒:“我发誓以后再不赌了,若是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 陈迦南嗤笑一声,道:“要是发誓赌咒有用的话,只怕咱们九龙城寨早被雷火烧光了。” 明叔咬牙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从旁边拿过一把切纸刀,照着自己左手食指狠狠砍下去。 “阿爸!”在宝莲的尖叫声中,一截血淋淋的指头落在地上,鲜血溅了一地。 陈迦南下意识去捂乔文的眼睛。 乔文从小怕见血腥场面,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不小心撞见打架斗殴鲜血横飞,他能吓得几天吃不好饭。 陈迦南没料到明叔突如其来搞这么一出,看来是真的下了决心。他蹙起眉头朝吓得花颜失色的宝莲道:“还不快带你阿爸去华叔那儿包扎。” 宝莲这才慌慌张张捡起断掉的指头,用手绢捂住她爹的断指,扶着疼得只哼唧的男人往外跑。 陈迦南伸出长腿,胡乱擦了擦地上的血迹,才将捂着乔文眼睛的手松开。 “没事了,小乔。” 然而乔文的表情,却意外地平静。 陈迦南愣了下,问“小乔,你没被吓到?” 乔文轻笑:“我没这么不经吓。” 陈迦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感叹:“你最近真是变了好多。” 乔文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十八岁了,总不能让你帮我捂眼睛捂一辈子。”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也不是不行,你是我弟弟嘛!” 乔文但笑不语。 见他俊秀的眉头轻轻蹙着,一副皱眉沉思的样子,陈迦南好奇问:“小乔,你在想什么?” 乔文道:“我在想我们得去找林子晖了。” “林子晖?是谁?” 乔文抬头看向他:“林兆明的私生子。” 陈迦南想起来了:“哦,芙蓉茶室那个四眼仔。你连他名字都知道?” 乔文胡诌道:“我在茶楼听林兆明叫他子晖。” 陈迦南没恍然大悟地点头,又问:“现在就去吗?” “我们只有五天时间,不能浪费。”乔文站起身,却忽然一阵眩晕袭来。 陈迦南眼明手快扶住他,忧心忡忡上下打量他一番,只出去一趟,他脸上这几日吃好喝好养出来的一点颜色,又褪了下去,露出原本一张苍白的病容脸。 “你今天已经累着了,脸色不大好,要不然咱们还是明天再去吧。” 乔文摇头:“我没事,出了城寨坐黄包车就二十分钟,累不着。先去跟阿婆说一声。” 乔阿婆知道他俩解决了明叔的账,问钱从而何来,乔文只说是陈迦南想的办法,阿婆没多问,听他说要去出去见中学的朋友,又叮嘱他早点回来。 乔文点点头:“放心吧阿婆,有南哥陪我,没事的。” 乔阿婆对陈迦南还是很放心的,甚至觉得自己哪天有个三长两短,孙子还得靠陈迦南照顾。 只是…… 乔阿婆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孙子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但总该是变得更好,值得她这个祖母欣慰。 乔文自是不知道阿婆在想什么,与陈迦南踏着暮色再次出了九龙城寨。 他之所以选现在去找林子晖,是知道对方还是大学生,大都是傍晚之后才回到茶室帮忙。现下正好是傍晚,不出意外应该遇得上。 果不其然,两人从黄包车下来,恰好撞见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的林子晖。 “是你?”林子晖一眼就认出乔文。倒不是他记性好,而是乔文这样的长相,只要正眼看过,很难记不住,何况那晚发生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 乔文见他认出自己,笑说:“你还记得我?” 林子晖笑道:“当然记得,那天有人要杀我阿爸,多亏跟你一起吃茶的那位朋友。我阿爸本来要好好谢谢你们的,哪知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对了,你是来吃茶的吗?那位朋友没跟你一起来?” 乔文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青年,笑道:“看来你只认出我,没认出我哥哥。” 林子晖这才转头认真看向陈迦南,然后扶了扶眼镜,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满脸惊讶道:“是你?我真没认出来。” 陈迦南弯唇一笑:“少了帽子和胡子,有这么大的差别?” 林子晖点头:“真是一点都认不出来。” 乔文心说要是能认出来,在原故事里,也不会过了那么多年才知道他是杀父凶手。 当然,对于林子晖来说,认不认得出陈迦南并不重要,只要确定他是救了自己阿爸的人就行。他热情地拉住两人:“走走走,今晚这顿茶我请客。” 乔文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坦白讲,实在是很难看出来,这么个天真烂漫的青年,以后会是港城跺跺脚就会地震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