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漆黑，高压钠灯照出千奇百怪的海洋生物，叶铭却看不都看一眼，只是紧跟着人，似乎兴致缺缺，明明是小小的人，却绷着脸，故作老成。

术非之看着好笑，忍不住捏了一把脸颊，小孩子脸又软又嫩，登时就留下一道红痕。

还是个动不得的瓷娃娃。

叶铭没动，眼珠转了一下，有些情绪在里面，很快又归之平静。

AH殷切地跑过来接风洗尘，它摆好一大一小两双鞋——术非之预先告诉它叶铭的身体数据，并嘱咐此后将会有第二个人入住，权限高于AH，应当做主人同等对待。

两个主人意见出分歧时，以术非之为准。

从面相来看，D.C清秀隽永，但他的孩子却过分精致漂亮，尽管实验记录与叶铭本人高度重合，术非之依然有些怀疑，准备通过基因检测手段确定其身份。

如果真的不是D.C的孩子，术非之想了一下，如果真的不是，他也会照常将其抚养长大。

养个孩子而已，术非之那时有些过分自信，他想，这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术非之只好苦笑起来，他把叶铭一个人留在海面上，心里有些痛快的畅意，像是情侣吵架时摔门时碰撞的声音带来的快感，仿佛有什么被摔了出去，但他同时又无比清楚，这个行为本身很幼稚，且极其不负责任的。

“AH，”术非之叫停电梯，他揉了揉眉心，“现在停下，返回海面。”

叶铭在亭台中心，他抠了一大块海盐，百无聊赖。

毫无疑问，他刚刚惹恼了他的情人。

但是为什么呢？

掰下一小块晶体，叶铭把它碾碎成细粒，尝了一口。

又苦又咸。

呸呸呸。

海盐看着晶莹，原来只敷衍地做个好看样子，其实是个绣花枕头，银枪镴样头。

唾弃它。www.)

叶铭玩了会晶盐，思维又发散开，而且不可避免的回到原来的问题。

他让他的情人不开心了。

为什么？

表面上的原因是，他握住了术非之的手，而对方以为那是同情，并且斥责了他，然后扬长而去。

但那其实并不是同情，叶铭只是觉得，术非之看上去似乎有些难受，他想安慰他。

安慰是同情吗？

当然不是。

好吧，也可能是。

同情总是流向更弱者，而他的男朋友强势且强大，不喜欢被同情。

叶铭又思考了一会，忽然想到别的可能性。

难道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不，严格来说，是睹人思人。

看到他这张脸，想到自己的老师，伤心了。

这个理由很充分，叶铭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长得和他父亲很像吗？

不知为何，哪怕只是想到“父亲”这两个字，排斥情绪便涌上来，他心底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个词，潜意识里抗拒父亲，厌恶萦绕不去，与之同时带来的还有恐惧。

恐惧？

为什么？

叶铭撕裂般头疼起来，有一些片段击中了他，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带血的鞭子在挥舞，幼猫的尸体悬挂到头顶与夜晚相伴，黑暗的地下室的门开开合合，黑影不断，还有铁链拖地的声音，沉重又缓慢，不断刺激他的神经。

他与记忆就隔了一道门，但他迟迟不愿推开，因为潜意识知道，除了美好的回忆，还会放出令他恐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的噩梦，足以让他在午夜惊醒，心有余悸，冷汗连连。

他甚至感受到有什么在抓着他的脚踝，那是一双又一双苍白的手，枯树枝一样，牢牢的嵌在关节，不成音的哀嚎，像是被绞去舌头后的悲鸣，始终不停。

叶铭不敢回头，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幼小的，干枯的，失去生命力的孩子，被泡在营养液里，有的是变异的婴孩，有的被撕裂，有的还直勾勾睁着眼，好像生命还不愿从身上离去，他们就被放在地下室，放在透明的罐子里，每个人都把脸朝向叶铭。

那么多双眼睛。

在哭泣着质问，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回忆的片段里，他好像在被关禁闭，他不敢抬头看那些透明的仪器，不敢看维系生命的管道——那九个孩子里，有一个还活着，不成形的活着，如果叶铭抬头，他就可以清晰的看到紫红的肺泡和微弱跳动的心脏。

毕竟被剖开的肚皮藏不住什么。

“你看，”恶魔在耳边低语，“10，他们都死了，只有你活着。”

“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铭不知道。

海风吹过脚踝，缓解了皮肤表面湿润的触感，也同时带走了一部分热量，天色已晚，太阳隐去，黑暗降临。

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可怕。

叶铭打了个寒颤。

他把手环在脚踝上，希望能焐热一点。

这时，电梯门开了，抬头就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向他走来，那人走得又急又快，长腿一跨，几步就到了叶铭面前。

叶铭站了起来，因为蹲太久，脚麻了，顺势扑到术非之怀里。

术非之自然接住。

怀里人静静的抱了他一会，忽然开口。

“你的老师，”叶铭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的父亲——他叫什么？”

“D.C.Andaman,你一般直接叫他D.C，怎么了？”

叶铭头脑嗡鸣。

他全都想起来了。